南国少雪,尤其是在故乡,常年难以见到一朵雪花。
物以稀为贵,幼年时常幻想冬天能下一场连夜雪,清晨醒来推开房门,入目一片银白。然后欢呼雀跃地在雪地上奔跑,叫上玩伴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多么令人向往的场景。可多年以来,这只是一种空想,等到玻璃窗结霜、屋檐起冰凌,也不见朵朵纷飞的雪花。只有那砂砾般的雪粒,还未落地就已经融化。这不是我日思夜想的雪飘。
雪在电视剧里通常是浪漫的象征,两人在雪中拥抱,待雪花白了头,许诺终身。幼年的我也怀揣着这一份憧憬,期待能与未来的她相遇,在皑皑的大雪中,留下我们走过的足迹。于是我发誓,长大了要考到一座会下雪的城市,去弥补当时的遗憾。
入春已十多天,黔地的小镇突然迎来了一场大雪,上一次肉眼可见的大雪还是二〇〇八年的春天。雪花轻飘飘的,落满了小镇的屋头与田野,好似一层轻飘飘的白纱笼罩,原本烟火人间的小镇仿佛一下子闯入了童话世界,我不禁陷入往日的回忆之中。
我的同桌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女生,为了替我圆梦,她时不时给我描述她那冬日雪深三尺的家乡,也不管我的表情是多么嫉妒与幽怨。她说:“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去看大雪,雪花飘飘的样子美极了。”
我问她:“雪花有形状吗?”
她说:“当然,而且每一朵都不一样哦。”
我真想快一点长大,去见一见形状不一的雪花。有一次她还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时她和她的父亲还没搬来这座小城,在遥远的地方和母亲一起生活。照片中的她穿着一身臃肿的红呢子大衣,小脸粉扑扑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站在厚厚的雪地之上,被一个女人牵着手。那是她的母亲。她笑着让我看雪,而我看见她的目光停留在女人身上。
“她是你妈妈吗?”我好奇地问她。
她点了点头,我又问:“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搬来这里?”
她明明笑着,眼睛却渐渐通红,后来我才知道她眼里快流出来的叫想念。她说妈妈去了一个冰雪不会融化的童话世界,静静地望着她,看着她慢慢成长。
她的父亲是一个优秀的鞋匠,前年带着她搬来小镇。外地的手艺就是好,大家都爱来他家的店里做鞋补鞋。连母亲最爱给我买的小皮鞋是他家的产品。我和她是单纯无邪的朋友关系,本以为我们会一起升上初中,再考上同一所高中,可小升初的那一年她突然跟我说她要搬家了。
离别的时候两个人都哭花了眼睛,她把那张照片送给我,说:“想我的时候就看一眼,你一定要考上会下雪的城市。”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说:“这上面还有你的妈妈,就这么给我好吗?”。
她说:“没事,我还有她好多张照片。”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骗我,但我还是收下了那张照片。
那是还没有手机的年代,她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可以寄信的地址。她走的那年冬天突然下起了雪,不仅仅是小城,整个省区都遭受冰雪凝冻灾害。我得偿所愿的见到了鹅毛大小的雪花,也能够用手捧着雪花研究它的形状,的确每一朵都不同,我在瑟瑟发抖的春天中证实了这个结论。
我提笔写信,想告诉她这一喜讯,但受灾地区的道路都结冰了,车进不来也出不去。等到灾害过去,我才把信寄出,可我枯等至今,也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兴许她又搬家了吧。
果然,大学来到了一座会下雪的城市。有时候冬天站在校园的路灯下,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我又想起遥远的回忆,想起照片上那个笑嘻嘻的女孩,想起当初那幼稚的幻想和年幼时期的纯良。也许属于我的那朵雪花是思念的形状,正如她曾经看着照片里母亲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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