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娄从二监出来的时候,是我去接回来的。下午两点多,驱车赶到门口,就看到灰色的大门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都是一水儿的寸头,衣服大多灰兮兮的,像是八十年代来的,等了半个钟头,却不见他的身影。十月的城市已经有了寒意,但我仍然想在车外等着,就像是,等待将军凯旋归来的百姓一样雀跃。当初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去,如今,看着他走出来,才像是看到我们当初那场关于平等和追求爱情战争的胜利。
北方的冬天白昼太短,不到五点就已经天色见暗,等到他出来的时候,我正靠在车门上,哆嗦着手点烟,寒冷让我的手不听使唤,点了三四下没着,还戳断了嘴里的南京“艹!”干脆都扔了,抬头就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黑影旁边还挂着一团小黑影,哦!是一个人手里提着包。我走过去,先看清的是裹着黑影的东西:去年我刚从大通里淘到的一件皮夹克。“嘿!来了。”我走过去,看着他,三个月前刚见他,头发却又短了一些。他看着我:“嗯,等多久了?”顺手接过包,我搭上他的肩膀:“没多久,我也刚来,饭店那儿也走不开,忙完了才想起来接你!妈的,还好今天大王给我打电话了,不然你这得走回去!”
“嗯,走吧!”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给!”我关上车门,搓了搓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他,“戒了。”他淡淡地说,把烟退了回来。“什么时候?”我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隔着淡淡的烟雾,转头看向他,他摇下了玻璃,头转向外面“进去的第二年,一年多了没抽,也不想了。”然后就一直看着窗外。我一时无语,深深地吸了半截烟,发动了车子,窗外的建筑开始往后移动,转个弯就驶上了高速。一路寂静,我正酝酿着说些什么来打破车里的尴尬,就听他嗤笑一声说:“你怎么还开着这玩意,我刚才出来,那狱警还以为来了个卖馒头的。”我笑了笑:“这不是没钱嘛!你这进去一趟,看不起哥们儿的小馒头了?”当时大街上刚开始流行老年代步车,我看着好玩,就掏了一个月生活费搞了一台,被他们一个劲儿嘲笑。“我听说现在这代步车都不允许上路了?你咋还弄这坐骑?”他看了看车的顶棚:“你这车也四五年了吧!”我看了下导航,又一个左转进了公园东路:“是,四年零七个月”“还行,好使着呢!”他说完,顿了顿又说:“回去我也搞一辆,没事儿带着晓晓出去转转。”
“嗯,晓晓这几天状态挺好,等你回去收拾收拾把饭店的事儿都接手过来,把他接回来,搁家里养着吧,疗养院再好,也不如家里。”我看着他,缓缓地说。
结果,他摇着头说:“不不,饭店就还你弄着吧,我这三年什么也没帮上,一出来就坐享其成不合适,等我先安排好晓晓再说吧。”
“那不行!”我瞥了他一眼,“本钱是你的,法人代表是你,我就是个帮忙的,咱当初都说好了,现在你临时变卦,让那群家伙还以为我他妈是什么人?!”
“行!你是个坦荡人,我也不和你磨叽,你先缓我两天,我把晓晓接过来,找好房子,再说。”他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
“你之前那房子,我还给你续着呢,也没几个钱,你把晓晓接回那儿吧,医生说,在熟悉的环境里有助于他恢复。”我把烟头扔出窗外,冷空气瞬间吞没了那点点炽热。“你爸妈那儿,我都按你说的,让邻居照应着呢,老头老太太现在过得清闲得很,每天就在小区公园跳舞,练剑。”我笑着说,却不敢看他的脸,这两个人应该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了。等了会儿不见他说话,我用眼角扫了扫副驾驶,还行,没哭!只是淡淡地笑着,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于是,我便大着胆子又跟了一句:“毕竟是爸妈,都这些年了,原谅你们是迟早的事儿,你也别一个劲儿的埋怨自个儿。”说完,就看到他眼睛动了动,蓄了满满的情绪:“你不明白,不可能了。他们养了我二十年,我却把他们最优秀的儿子带坏了,还因为我让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然后,就听不到声响,他哭了。这是第一次我见他哭。当初,被爸妈赶出来他没有哭,晓晓出事儿他没有哭,法庭宣判他没有哭,如今,三年过去了,他却因为云淡风轻的现在流泪。
可能,所有的艰难困苦,在平安归来的那一刻,就都成了劫后余生的畏惧。
恋上那少年‖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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