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情何似无情(上)
述律燕满心期待那人会加害林甫煌,连着来了十来天,见那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不说举动毫无一点特别,与林甫煌反倒十分投缘,心中大失所望,只派人暗中盯着他,自己也不去听了。过了两天晚上,却听说他常常往皇营中跑,果然这夜又有人来报,说他又悄悄潜入皇营之中。
述律燕暗喜,想:“只消擒住他,说他暗中和林甫煌勾结,意图谋害大王……”一面想着,一面跟着侍从,往营帐方向走,述律燕见越走越靠外,转眼到了皇家私奴的营房,道:“来这里做什么?”
“王妃,那人就在最角落那间营房。”述律燕想既然来了,且问他一问,悄悄上前,让侍从不要说话,站在帐外,果然不一会儿,见韩知远从营房中出来。
他一看四周这么多人,知道被发现,行了一礼,道:“参见六王妃。”
述律燕道:“你好啊,韩先生,私闯皇营,意图行刺大王,你可真胆大,一定是林甫煌指使的?”
韩知远道:“我没有要行刺大王,也没有受人指使,我自己来了,与旁人无干。”
述律燕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总之,你与他都脱不了干系。”
韩知远正要再说,忽然帐角一掀,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来,那少年一身契丹皇奴装扮,生的却是一副汉人模样,见了述律燕,愣了一愣,道:“参见郡主!”又道:“大哥,这便是我跟你说的述律郡主!”
韩知远见他叫自己大哥,知道无法再瞒,道:“不错,我来契丹,是为了找我的小弟,五年前,他被你们掳走,我多方打听,终于找到这里!”
述律燕看向那少年,依稀记得他便是当日父亲从蓟州掳回来的童奴,那时自己也才十多岁,每见了孩童,都要先去看看。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郡主不记得我了,我叫韩知古,小郡主常来找我玩。”
述律燕啊地一声,道:“韩知古,我确实听英儿提过这个名字,是啊……”她眼眶酸涩,险些就要流下泪来。
那少年道:“郡主,不知,小郡主现在如何了?”述律燕不禁想,若是她的妹妹还在,也该有九岁了,只是呆着不说话。
一旁韩知远忙拉了拉弟弟,道:“六王妃,你要怪就我好了,与他没关系,我见他平安,心愿足矣,感谢……感谢你们对他的照顾……”
述律燕摇摇头,噙住眼泪,道:“没事,没事,你来找你弟弟,是很好的,没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她似乎愣了一下,回过身来,已拔出腰间匕首,抵住韩知远,道:“说!是不是你们把她抓走了?”
韩知远见她突然神色大变,道:“啊?什么?是小郡主……也被人抓走了吗?”他停了一下,急道:“什么时候的事?是前几天吗?我认得他们,我这就去追!”述律燕又一愣,想:“英儿已经被抓走四年了,四年前,他也才十二三岁,如何抓得走人。”收起匕首道:“是不是你们家的人来抓的?”
韩知远叹了一口气,道:“我家里哪里还有什么人,那年我上山砍柴,回家后就一个人也没有了!才听人说是被你们掳了来,我便发誓一定要找到他,请问小郡主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抓的?”
述律燕黯然道:“四年前,一觉起来,她就忽然不见了,什么痕迹都没有,她就那么忽然不见了。我爹说,一定是他掳了太多别人的孩子,上天降下惩罚,才将他的小女儿夺了去!”
韩知远见她神色哀戚,道:“等我回到中原,一定托儒门代为打听,她叫什么名字。”
韩知古幽幽道:“小郡主名叫述律英,是英雄的英,大哥,你回去后,一定要记得。”
韩知远道:“怎么,你不随我一同回去吗?等我再教一段时日,向大王禀明原委,大王一定会答应的。”
述律燕道:“不用,我让六王爷说话,即刻放你们离开。”
却见韩知古摇摇头,道:“大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被官兵欺负的事情吗?”韩知远含泪道:“怎么会不记得,你那时才四岁,他们竟然下手打你!”
韩知古道:“我不怕他们打,阿爹要护我,被他们打成重伤,我永远不会忘记!”说着,眼神里透出一股异常的坚定来。又道:“王妃对我很好,知道我好读书,还给我安排了单独的营帐,哥哥,你回去吧,我就在契丹了,契丹王爱护民众,我要学成以后,救更多的人,救更多的百姓。”
韩知远这半月以来,见契丹百姓生活安乐,就算是迁来的汉人百姓,也不受歧视,知他所言非虚。不由得点点头,看他小小年纪,却能以百姓为重,不禁感动,道:“那你我兄弟势必分离,我终归是要回归儒门。”
韩知古道:“大哥,上天能让我们再见一次,已经足够了,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也有我的选择,但是,不管我们分隔的多远,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韩知远见他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持重,不禁落泪,只道:“古儿,你长大了!”
韩知古噙住眼泪,又转向述律燕,郑重道:“求郡主开恩,不要为难我哥哥,他没有恶意,只是来找我。”
述律燕道:“我知道,万一被人发现,你就说六王爷知情。”说着转身,让人此后不要再监视,自己一人回帐中去了。
韩知远见她黯然离去,这才问起韩知古小郡主之事,韩知古说他那年被述律将军掳回来,十分害怕,是小郡主每天来叫他玩,直到六年前,王妃出嫁,他也随着过来,自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没想到,她竟然会被人掳走!韩知远见他神色哀戚,心想少年玩伴,最是情真意笃,他一人孤身在外,可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但要安慰,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好摸摸他的头,说自己回去一定多方查探。
此回虚惊一场,韩知远回去之后,仍旧开课教授,知古则常来听课,韩知古与王妃说了大哥的事情,王妃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大加赞赏,说他重情重义。
眨眼一个月又过去,林甫煌授课期满,收拾妥当,向耶律阿保机辞行。耶律阿保机良言劝他留在契丹,耶律倍虽小,跟着叔叔耶律羽之在一旁,也让先生不要离开。林甫煌只说离家已近两年,思乡心切,耶律阿保机也不好挽留,命人要再赐奴仆、金银。
林甫煌一一辞谢,道:“大王,我有一个请求,恳请大王成全。”
“先生请说!”
“当时大王赐我十二人,活着回来的就只剩五人,再后来,我将萧、楚二人卖了,剩三人长伴左右,辛勤侍奉。恳请大王能免除他们奴仆身份,让他们能够真正成为契丹子民。”
“本王以为是什么大事,本王既将他们赐予先生,自然由先生做主。”
林甫煌行了一礼,道:“大王重信守诺,以礼相待,我感激不尽,但这番回去,恐怕不会再回返,所以,希望独自离开,他们生在契丹,自然该留在契丹。”
“你一人回去?这……你一路南下,路途遥远,一个人走,孤王还是不放心。”
“大王,马上就到夏天了,我几度往返,不要紧的。”
耶律阿保机故作沉思,转而朗声道:“我看这样吧,孤王让人送你至契丹边境,到了边境,先生再让他们回来即可!”
林甫煌见他主意已定,不便拂逆,好在大王应允免了他们几人奴隶身份,也算好事,只好点头称是。他回到帐中,正要宣布,只见萧槿一人跪坐在书桌旁边,伸手摩挲着书桌一角,怔怔发呆,林甫煌叫了她一声,她抬头一看,慌忙站起,道:“大王允了?”
“嗯,以后你们三人再也不是奴仆了,再也不用畏畏缩缩做人了。”
萧槿却似目中含泪,“嗯”了一声,道:“先生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一早!你再……帮我整理一下我的手稿吧?”
“嗯,先生,我缝了一件新衣裳,你试试吧?”
“不用啦,我就要回中原,以后也不穿契丹的衣裳了。”
“我知道……所以我仿着先生的旧衣,作的是中原的样式。”说着,从包裹中取出来,双手捧着递向林甫煌。
林甫煌看衣服果然是汉人款式,料她是早就缝好,又看她双眼湿润,似乎甚是不舍,道:“你帮我包起来吧。”他在契丹一年,一直是萧槿侍奉左右,先后给他缝了五件袍子,件件合身。
“那……明早吃些什么?”
“不用了,明早大王为我送行,你……没事,他俩人呢?”
“去通知楚遗他们了。”
“啊,你告诉他们了?”
“哦,也许是他们感念先生恩情,毕竟当初,我们与先生一起……”萧槿话说一半,又道:“先生,请先休息吧,我去准备吃的。”
“你坐下吧,忙了一天了,对了,大王赏赐颇厚,你……我走后,你就安顿下来,找个喜欢的人,像他们那样,养一大群羊……”
萧槿“嗯”了一声,弯腰将衣服叠好,收进包裹之中,只听帐外脚步声响,刘牧道:“先生回来了吗?”林甫煌应了一声,道:“进来吧。”
刘牧掀门进入,道:“太好了!先生,大王让我们送到契丹边境,可是真的?”
萧槿闻言,突然抬头看着他,林甫煌道:“不是我不让你们送,先不说上回的事,前不久,就有儒生来杀我,我一人,正好随他们回去,人一多,局面又不好控制。”
萧槿道:“我会武功啊,我可以保护自己了,不会给先生添麻烦的。”
林甫煌见她一脸期盼,忽然厉声道:“我说不准你去,就是不准你去!”他在契丹一年,有许多弄不明白的风俗,便往往向萧槿请教,即便有事,也多半是商量的口气,哪里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萧槿忽然听他喝斥,脸刷地红了,“嗯”地应了一声,低头就要出去,林甫煌知她心中委屈,心下一软,便想出言安慰。转念又想,自己不会再回契丹,又何必让她心存幻想,索性不去理她。岂料她一下午竟没有回来,也没回到旁边她自己的小帐中,林甫煌自己收拾好行李,想着离别在即,如此也好。
第二日一早,众军集结,齐齐为林甫煌送行,林甫煌扫了一眼,见随他而去的竟有七八十人之多。耶律阿保机吸取上回教训,此回派了不少好手,嘱咐一定要将他安全送出契丹边境。林甫煌见自己熟识四人竟都在送行队伍之中,偏偏不见萧槿。
旭日东升,耶律阿保机敬过酒水,为众人践行,林甫煌饮了,不经意环顾四周,见萧槿果真不来送自己,心中也不禁有几分伤感,想:“她脸皮薄,怪自己昨天话说得太重了。”随口问:“萧槿呢?”
刘牧道:“先生不知道吗?她昨日似乎感了风寒,此刻大约医师正为她诊视了吧。”
林甫煌“啊”了一声,又想她内功已深,寻常风寒,应无大碍,何必徒让她伤怀,低声道:“出发吧!”耶律阿保机一挥手,早有探路骠骑急奔而去,数十骑健儿齐刷刷翻身上马,按着步子在前边带路,七八十人,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此回人众之多,倒似行军一般,一应俱全,直到契丹边境,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林甫煌见出了契丹地界,停下脚步,命他们一齐回去,又怕他们去而复返,目送着他们撤回了五六里,终于消失在茫茫的原野中,他调转马头,长喝一声“驾”,向南急行。
我可以保护自己啊,我说不准你去,就是不住你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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