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鱼

作者: 柒柒_f808 | 来源:发表于2020-03-28 20:01 被阅读0次

    序 

    我做着浪漫的梦,梦里,我是自在的鱼,或许见过最美的珊瑚,越过黑暗的礁石,有过相濡以沫的伴侣,终究不免相忘江湖,谁知道呢,我是鱼,只有七秒记忆的鱼,这一生,爱过也好,恨过也罢,滚滚尘世,不着丝毫痕迹……

    一、花房姑娘

    清晨,推开门窗,青山似黛,碧水如锦。从前总听人说起,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心安歇的家园”,旅居三月有余,不免自嘲地笑笑,“陈轻舟,你呀,终是糟蹋了这小桥流水、芊芊垂柳……”

    “水一般的少年/风一般的歌/梦一般的遐想/从前的你和我……”那个大男孩儿和往常一样抱着吉他哼唱着他的梦想。繁忙都市里,这样的人、这样的歌,从未使我有片刻驻足,人啊,就应该活得现实些,曲高和寡地抱着梦想过活,梦想还没实现,怕是要先为它殉葬了。如今,许是被这周遭素雅娴静浸染了,抑或是太过疲惫,是叫“流浪歌者”吧?突然很喜欢他这个称呼,悲伤,也可以流放吧……

    林跃像个童孩般蹦跳着,把一束满天星塞到男孩儿敞着的吉他包里,尽管他很努力,还是笨拙地弄散了妹妹精心打理的花束,“妹妹,花,给你。”男孩儿点点头,然后朝对面会心地笑了笑。站在我身旁的林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眼。

    “小妮子,喜欢他,就要跟他说啊,你要是觉得难为情,姐去给你说说!”小地方的女孩子,总是多了些扭捏和羞涩,我笑笑。

    “别,姐,别说,求你了……”说完,她低下头,转身回到店里,开始头也不抬地打理花房。

    我看见林跃又跟在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后,央求着带他一起玩儿。忽然很后悔刚才那样戏弄了林珊。

    命运总会欺负人,就像林珊一样,越是懂事,就越要承受更多。

    这世上有很多的偶然,就像是我和林珊的相识。我记得,那天,我被店门口的满天星吸引,花房姑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儿,笑容美好,夕阳打在她明媚的面庞上,映出恬静的光影。我说要满天星,小姑娘问我要配什么花,我笑笑说,我只要满天星。

    小姑娘笑得更加灿烂,“我也最喜欢满天星了,小小的不起眼儿,却是花束里必不可少的!”我接过花,“小姑娘,我需要一间住的地方,你这里,有客房吗?”

    就这样,林珊成了我的房东,慢慢的,我知道了她的故事。这样一个小姑娘,在本该肆意挥霍青春的年岁里,扛起重担,为活着,更为了智障的哥哥。这世上有一种悲凉叫做“感同身受”,于不曾经历过的旁人,不过是近乎虚伪的怜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体会到这是一种连提起都会感到无限哀伤的情绪。我看着林珊,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这恬然得近乎偏僻的小镇里,我看到了遥远记忆里,那个明明很怕而又无比倔强的姑娘……

    早饭过后,漫步在小镇里,群山锁不住温暖的春风,它像极了安详的老人,用它厚重的双手抚平岁月的褶皱。孩子们三五成群嬉笑着朝向学校。老人哼着小调,提着鸟笼悠闲地走着。戴老花镜的铁匠新上了电子配匙机……简单友好的人们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不似都市男女千篇一律礼貌而又敷衍的问候,有些傻里傻气,却透出对生活最原始的热爱。

    这里经常会下雨,洗刷人们忙碌疲惫的心。雨水过后,河水更加清澈见底,映着小镇水墨画般的朦胧。我却从不敢走近,只隔着河岸远远地望着。“姐,原来你是只旱鸭子呀!”林珊曾经这样嘲笑我。是啊,我不仅是旱鸭子,还怕水怕得要命。

    我曾经不慎落水,窒息和无力挣扎的绝望至今仍然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年,我十五岁。我记得我清醒着睁开眼时,看见湿透了的陆羽和秦川,我记得陆羽的衬衫上少了一枚纽扣。那之后我小半的人生里,那一枚纽扣,一直被我珍藏着。

    不远处响起阵阵礼炮声,今天是二月初八,据说是个好日子,张家的儿子今天成婚。我记得那个小伙子,前不久,我刚刚见证了他的求婚。谁说小地方的人不懂浪漫,他们只是含蓄内敛,他们不轻易说爱,一旦爱了,便是一生一世。不需要豪宅名车,甚至不用求爱钻戒,一束鲜花、一个眼神足矣。他们的爱情就是这样的质朴,不需要廉价的物质,他们的爱情又是如此高贵,旁人支付不起。

    鲜花和誓言,我也曾陶醉过,泡在幸福的蜜缸里,以为那一瞬就是永恒。后来是谁先放弃了,已经记不得了。无名指处残留的痕迹,清楚地印刻着我们曾经那样的爱过,又是那样的无奈。没有谁辜负谁,这一场兵荒马乱,终无人幸免。

    迎亲的车队走远了,邻里的祝福声还在回荡着。突然有些嫉妒他们,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他曾经拼尽全力想给我的,我曾经那般渴望拥有的……

    “轻舟,我爱你!”“陈轻舟,你的心,真冷!”“轻舟,对不起……”那天夜里,我又一次梦见了他,深情的、暴怒的、无奈的。轰隆隆的雷声将我从梦魇中拉起,泪水早已浸湿了枕边。

    “不要……”隔壁又传来了凄厉的哭声。我披上外套,朝林珊的房间走去。

    小姑娘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地遮住面庞,我伸手企图安慰她,她颤抖的身体更加紧绷。

    “珊珊,是我,别怕,都过去了……”我试探着撩开她的头发,打湿头发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林珊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头埋在我的怀里,嚎啕大哭着,“姐,不会,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

    “不会的,都会好起来的,会有心疼你的人,给你幸福。”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个小姑娘,平日里明媚可人,把鲜花和祝福送给别人,孤独和脆弱留在每一个狂暴的雨夜。她的惨痛过往,小镇里的人虽缄口不言,那些过分同情的目光却足以撕裂她。无尽的黑暗,徒劳的挣扎,童话里正义勇敢的骑士始终没有出现,无情的凌辱和蹂躏撕碎了这个女孩儿关乎幸福的种种期许。

    林珊慢慢平静下来,我试图放开她,她却反握住我,“姐,别走,陪我说说话,我怕……”

    那个晚上,我陪着林珊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许是这个女孩儿太可怜了,让我没有了一丝戒备,亦或是我太想念他了,竟鬼使神差地对着林珊说起了我们,我们的故事……

    二、前尘往事

    十五岁那年,落水的我被救上了岸,便从此认定,陆羽,是我的白马王子。在我的童话认知里,王子救了我,我们就是应该要在一起的,于是,我陶醉在自己的幻梦里,自以为是地为“爱”付出着。其实陆羽也多次表示过,别对他这么好,不值得。只是当时我太年轻,又太执迷,以为他迟早会被我感动,竟然听不出他委婉拒绝的言辞里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每个迷梦的开始也许不尽相同,但每个单恋的结局总逃不过狼狈地退场。当陆羽握着女孩儿的手向我介绍说那是他的女朋友时,我才发现,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在了还在努力追寻的路上,却不知道,之后的一场情劫,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那天,秦川将我从三个人的尴尬中带走,我的鼻涕和泪水弄脏了他的衬衫,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陪着我,末了,说了一句,“丫头,哭够了吗?哭够了跟哥走,以后跟哥混!”

    后来,我就真的跟着他“混”了。

    我和秦川,开始得并不浪漫,我甚至不曾注意他那些年的关心与付出。多少年了,我是陆羽的跟班,而秦川,就是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最失落的人。很多年后,想起这一段爱情,我承认,最初,对秦川,更多的是感动,或者说,是有些可耻的贪恋。骄傲自信的女孩儿也许从来不会看重所谓的温暖,因为在她们眼里,一切的美好,本就是她们的。可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却会格外珍视,于她们,每一缕阳光都像是偷来的,抓紧了,才能穿过寒夜。

    我贪婪地享受着秦川的宠爱,在他为我编织的“公主”的美梦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症状,我只知道,秦川,已经变得像我的呼吸一样,不用刻意想起,却永远都无法逃避。我渐渐地、不经意地在这样的“习惯”中沉沦,一面期待着我们会这般细水长流地走到地老天荒,却一面担心着那些我们早已知道的,横在爱情中的路障,终会阻止我们抵达远方。人生啊,总是时时充满了矛盾纠结,就像我们爱糖果却免不了发胖,就像哲人高呼着爱情可以冲破一切,现实却血淋淋地教训我们,婚姻,需要直面爱情里你不敢正视的所有问题。比如,最怕提及的,我的妈妈。

    我时常想,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有些气质的,不然,不会吸引当时身为知情的爸爸。如今的人们会说,那个年代的爱情,如何如何纯粹,真的是这样吗?我只知道,那些相濡以沫的艰难岁月,终究敌不过一纸回城介绍信的诱惑。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妈妈一定哭得声嘶力竭,为她死去的爱情,和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相爱,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最后,所有的“过错”,要我妈妈一个人背负?我痛恨那个年代,痛恨那些从未给过我妈妈宽容的所谓的“正义”的人。“轻舟已过万重山”,妈妈当时,是真的想和过去诀别了吧,可那个不辨是非的时代未有一刻放过她。很多年后,当我听到有人开着“大字报”和“批斗”的玩笑时,都不禁浑身战栗,太平年月的人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凶狠残暴,摧毁了妈妈全部的精神世界。

    我知道,秦川的父母,是完全不能接受妈妈的。虽然妈妈一直在配合药物和心理治疗,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但仍会时不时地失控。就像是那天,在秦川的父母面前,妈妈先是不小心打碎了餐具,之后怕得抱头痛哭,最后掀翻了一桌子的饭菜。一次所谓双方父母的见面,不欢而散。秦川的妈妈还算体面,只在离开时对着我们说了一句,“秦川,爸妈只希望你过正常人的生活……”

    是啊,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多简单的诉求,我却做不到。我不能接受将妈妈送到精神病院,电击、捆绑,这些所谓的让她能够平静下来的方式,只会让我更加崩溃。跟我在一起,或许,我还是能给她心理安慰的,这样,应该是有利于她的病情吧。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认为自己无比坚强,千百人阻拦,又如何。秦川最后还是给了我一场婚礼,即使婚礼上,男方家长始终没有出现。我并没有埋怨过秦川的父母,实事上,我有什么资格埋怨,他们不过是希望儿子能够平安喜乐地走完一生,和我在一起,和我这样的家庭在一起,平添了多少烦恼和风险。

    秦川常常劝我,出身并不是我能选择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是啊,原生家庭,如胎记一般,永远无法摆脱,于我,于秦川,都一样。

    秦川所谓的与父母决裂,其实不过是叛逆孩子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日子久了,谁不会想家。逢年过节,我也试着陪他一起回家看看,在被拒绝了多次以后,终于,秦川的父母给我们开了门,而那天,其实是秦川的生日。

    那天,秦川的妈妈说,生秦川的时候,是剖腹产。生产完之后的几天里,她由于宫内感染一直高烧不退,于是,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秦川妈妈说,“秦川是我用命换来的,只要我在,就不予许任何人伤他半分。三十年前我可以为他拼命,三十年后一样可以……”我并没有觉得秦川妈妈的话是一种威胁,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母亲无可奈何之后的妥协和请求。

    我以为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但渐渐地,我发现,秦川并不快乐,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着。

    我们不再像从前一样无话不谈,更多时候,我们是一个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个待在卧室里发呆。我们不再一起傻傻地畅想未来,描绘许多年后究竟是谁推着谁在小区里遛弯儿,我们甚至不去想明天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去看场电影,“到时候再说吧……”,好像生活里,只剩下了得过且过的将就,那些从前的热情,在半年多的婚姻里,一扫而光。

    当然,这只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毕竟,所有的婚姻,最终都会褪去爱情的模样,变得乏味单调。

    妈妈还是会时常神志不清,会突然在大街上抱头痛哭,大喊“别打了,我错了!”会抢孩子的玩具手枪,叫嚣着,再逼她,她就要开枪了。有时会追打小区里的中年男士,大骂“负心人,害人精”;也会在深夜里因为找不到家哭得像个孩子。我们常常拖着疲惫的身体,安抚着“犯了错”的妈妈。一开始,秦川会揽着我,说上一句,“没事了,别担心,以后有我……”到后来,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也只是倦怠地摆摆手,“睡吧,我累了。”我不知道我们爱情的余热还能够消耗多久,当我已经变得有些低微,当秦川已经开始冷静……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个晌午,因为从那天开始,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和秦川,或许注定到不了远方……

    我在门口,听见秦川妈妈问“你想过没有,她妈妈的这个病,我听说,精神方面的疾病,是会遗传的,这也是我和你爸最担心的问题。就当陈轻舟没病发,那你们将来的孩子呢?会不会有风险?”我的手停放在半空,不敢移开。“妈,这事,以后再说吧……”秦川极不耐烦,秦川妈妈也终究没有再开口。我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选择了逃跑。

    那天,我在江边坐了一整个下午,风吹过我的脸,像刀子一样,却不及秦川给我重击的万分之一。我宁愿秦川说他没想过,或是干脆不要孩子,至少让我看到他的坚定。他犹豫了,对我们的未来……

    其实我不该怪秦川的,这样的生活,他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我最终还是选择安慰自己,毕竟,日子,还要过下去。

    我以为我们都可以这样装傻,不去想,问题好像就不存在了。可“炸药”早已经堆好了,少一根导火线而已。

    我接到秦川的电话,他烦躁地催促我回家。一进家门,我就看见妈妈在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啊,小秦,我,我不是故意的……”原来早些时候,秦川的同事来取工作资料,恰好被妈妈看见,妈妈认为他们举止亲密,那女的,就是来勾引秦川的,而秦川,也无耻地要上套了。不可避免的,那个女同事,后来被妈妈打破了头。

    我将妈妈送回了房间,拉着还在气头上的秦川,朝楼下公园走去。

    “秦川,妈她不是故意的,她病了,你知道的,你能不能,别生她的气了?”我拉着他的衣袖,有些祈求地说。

    他甩开我的手,“轻舟,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日子都成什么样子了?”他终于还是把话摊开来说了。

    “那你想怎样,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吗?我受不了,也做不到。”

    “轻舟,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我可以托人,找最好的护工,给她好的照顾……”

    “秦川,你别说了。说到底,你还是受不了了,我和我的妈妈,拖累你了。我再说一遍,我不可能把她送到那样的地方,从前、现在、以后,都一样,我在哪,她在哪。实在不行我们就分开吧,与其这样被你嫌弃着,不如留些好念想。”

    “陈轻舟,你能不能讲些道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烦了,嫌弃你们了?从头到尾,我都在努力,努力给你幸福,学着跟你的母亲相处!”秦川提高了分贝,不觉引起了路人的侧目。

    “秦川,别自欺欺人了。你所谓的‘不介意’、‘不在乎’,不过是你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罢了。你是不是真的没有介意过我妈妈的病,你电脑里,不断出现的检索,‘精神病’、‘遗传’‘概率’,又是什么?”我看着秦川眼里的不知所措,不禁泪目。“秦川,我不求你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照顾我妈妈,我只希望你能给她一点宽容,她只是病了,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疾病,就那么重要吗?”

    “秦川,我也累了,我不想整天战战兢兢地活着,一面担心着生病的母亲,一面又怕着你随时发难的家人以及你对未来的不确定。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精神上的疾病,是会有遗传甚至隔代遗传的概率。别纠结了,去过你正常人的生活吧。”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轻舟,我再说一遍,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我爱你,要你,就真的不去考虑其他的因素。至于你说的这些,我承认我是想过,但我只是想了所有人都会想到的事,试问,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想吧?”这就是他给我的解释,坦白,却依旧自欺欺人。

    “秦川,什么时候,我们的对话,开始变得风马牛不相及?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脆弱,不会明白,我要的,是你的坚定,而不是你所谓的‘誓言’。我希望你能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能接我一把,而不是勉强地、机械地伸出手。我希望你能在所有人质疑我们未来的时候笃定一些,让我知道,你陪我承受这一切,是真的因为有所希冀。”

    “我不懂,为什么,你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久久地,秦川只这样叹了口气。

    “秦川,说了那么多,你还在骗自己……”我转身,小腹微微吃痛,我泪流满面地,迎着周遭好奇的目光,“对不起,孩子,妈妈可能不能留下你。不能让你冒险,去承受和妈妈一样的痛……”

    多年后,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我们够干脆,能早一点看清这段感情的结局,或许,就少了那些遗憾和不能承受的痛……

    秦川并没有就此离开我的世界,相反的,我看到了他在努力,努力地给我我想要的坚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秦川给我的爱,只是,再缱绻深情的爱,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知道秦川用了什么法子,劝说他的父母,到我们住的地方坐坐。我有些兴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接纳我的母亲,也认可了我们的婚姻?

    妈妈近来难得的好精神,我们张罗着一桌饭菜,希望着能够改变之前不好的印象。电话响了起来,我喊着秦川去我的包里把手机递给我,却不想,就是这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彻底颠覆了我们的人生……

    我看见秦川呆呆地站在门口,早已没了铃声,“怎么了?”我问道。

    “陈轻舟,这,是什么?”我看着秦川手里的那张纸,那张本该毁掉的纸,怔住了。

    “秦川,你听我说,我……”我跑过去试图拉住秦川的手,却扑空险些跌倒。

    “陈轻舟,你的心,真冷!你有什么资格打掉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宣判他的死亡?你有想过我吗?有吗?哪怕有那么一刻,你有为我想过吗?”秦川近乎咆哮地质问着。

    “你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孩子,你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期待过他吧?你不是害怕吗?不是怕他将来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能跟他好好说话、好好解释,那样,是不是就不会万劫不复了?

    “陈轻舟,你是瞎的,呵呵,或许,我才是瞎的那个,瞎了才会看上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真TM的瞎了!”他无法宣泄自己当时的暴怒,挥起的拳头终不忍落在我的身上,最后,一整面镜子碎了,当然,更破碎的,是我们的心。

    当秦川的父母目睹这一地的残破和秦川手上、头上止不住的鲜血时,他们一定是疯了。秦川的母亲抱住儿子,这个优雅的女人,第一次失态,“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我儿子如果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

    病房里,秦川已经缝合好了,妈妈和我一起,试图向秦川的父母解释,秦川妈妈却突然冲过来抓着妈妈“是你,一定是你,是不是你又发疯了,伤害我儿子!”

    妈妈被吓到了,像个孩子一样惊慌失措。我拦在妈妈的面前,“不,不是的,妈,不是我妈妈,是我,因为我……”

    “妈,和她们没关系,是我不小心跌倒,打碎了镜子。”秦川还是把事情承担下来了,我知道,他是怕,怕我说出事情的真相,我们,大概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你还在护着她们,孩子,你会没命的,这对母女,迟早会害死你的……”秦川妈妈疯狂地拍打着我,我的妈妈,“我早说过,谁伤害我儿子,我会跟他拼命,你这个疯子,一定是你伤了我儿子,就是你,你为什么不去精神病院,为什么要出来害人?”

    我护着妈妈,却无意中推到了秦川妈妈。“陈轻舟,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再靠近我儿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医院的,陈轻舟,结束这一段本不该开始得婚姻,还秦川一个正常的生活,不就是你想做的吗?只是,没有想到,是以这样一场误会,彻底伤害了秦川。

    当天,原本已经好转了的妈妈又复发了。妈妈不断地重复着“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守本分,你们放了我的孩子吧!”一会儿又突然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了自己,不知道怎么了,我不是有意伤害秦川的,你们别怪轻舟!”我心疼地抱紧妈妈,“妈,不是你,真的不是你,你没有伤害秦川!”我可怜的妈妈,我该怎么解释给你听,你才能相信,真的不是你伤的秦川……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川没有出现,我想,我真的伤他太深了。妈妈的病情也反反复复,总是对着我哭哭笑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我决定放下一切带妈妈出去走走,希望对她的病情有帮助,就在我准备起身的前两天,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卖了那栋房子,我不愿想起,那天,妈妈是如果决绝地从那里跳了下去。收拾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妈妈最后留给我的一封信。

    “轻舟,趁着妈现在还清醒,跟你说说话吧。妈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遇见那个男人,被他哄骗,为他受苦。但是,妈妈又很幸运,有你,我的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你小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我知道,每一次被喊做‘疯女人的孩子’,你都是哭着回家的。这些年,我的病,治病的钱,孩子,你受苦了。妈妈最对不起你的,是无意中连累了你和秦川。秦川是个好孩子,他对你好,不嫌弃我,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从小受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妈妈知道,你并不开心,不是因为秦川不爱你,相反,因为他太爱你了,你舍不得他为你委屈自己。孩子,妈病了太久了,不会好了。妈知道你不忍心送我走,其实,妈妈也不舍得离开你,所以才赖着你,有了后来这些本可以避免的伤害。妈走这条路,不是因为你,妈早就想走了,妈累了,让我偷个懒吧。听妈的话,好好活着,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强了,孩子,糊涂一点,才会过得好。”

    公司对面的咖啡厅里,我最后一次见秦川。从前,秦川总是坐在这里等着我下班,一杯卡布奇诺,一杯拿铁,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轻舟,对不起,我没有想到……”秦川始终不敢抬头看我。

    我打断他“秦川,算了,都过去了。我不怪你,整件事情,我也有错。”是啊,如今这残破的一切,谁能独善其身?

    秦川眼里突然有了些光亮,“轻舟,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我……”

    “不可能了,秦川,回不去了。隔了这些人和事,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秦川,对不起,原谅我的那些可笑的倔强,然后,忘了我。”我把一纸离婚协议递到秦川的面前。

    “是我不好,我一直怪你太倔,却不能去体谅你倔强的背后,是这些年和你母亲相依为命的种种不易,都怪我,都怪我……”秦川似是呓语。

    好些离别的话想和秦川说,到了这一刻,却只剩下一句,“秦川,希望你幸福……”

    起身的那一刻,秦川还是说了,“轻舟,我不甘心,我会等你。”

    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晚,陆羽打来了电话。我以为他是要劝我留下来,和秦川重新开始。他却只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陆羽说,当年,把我救上岸的,其实是秦川。他回忆说当时我死死掐着秦川的脖子,差点连累秦川也丢了命。陆羽把秦川和我拖上岸,想也没想地随手披上了秦川的衬衫,却没想到,让我误会了那么多年。

    陆羽说,他曾多次想过要告诉我实情,是秦川阻止了他。秦川说,希望我爱上他,是真的觉得他好,而不是因为感激。

    我挂了电话,泪水已经干涸。我和秦川,一个太倔强,一个太自负,就这样硬生生地错过了……

    三、诀别

    天已经蒙蒙亮了,林珊也安稳地睡了好久。我摸了摸已经凸起的肚子,“小东西,你已经这么大了!”秦川不知道的是,我签了那张手术同意书,却最终没有打掉孩子,因为不忍心,那是我用尽全力,狠狠爱过的证据。

    日子不会因为谁的悲伤而停下脚步,忧愁和伤痛,也许会在漫长岁月里逐渐稀释。

    弹吉他的大男孩儿还是离开了,却是连正式的道别都不曾有。林珊就这样沉默了好多天。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男孩儿也是有些中意林珊的,但这喜欢,却不足以打消他心中的顾虑,人尽皆知的“过去”,日后免不了的指指点点。我很难说他做的对不对,但起码,他把可能对林珊的伤害,降到了最低。

    我提议带着林珊和林跃去大城市转转,见见世面,希望能借此冲淡林珊的哀伤,同时,我也想再远远地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明天和意外哪个来得更快些?当我从医院里醒来时,肚子里的小生命已经离开了我,我绝望地阖上眼。

    那天,在去往S市的路上,许是开车时间过久,身体出现严重不适,我感到下腹剧痛,眼前是一阵一阵的黑。林珊担心我,提出由她来驾驶,让我休息一下。我心想着,也好,就先开到下一个服务区,再不行就找个就近的医院看看。就在这二十公里不到的路上,意外发生了,我们的车被突然超车的大货车撞飞,翻了出去。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仍然不能拖出被卡住了双腿的林珊,最后,在消防救援来之前,林珊闭上了双眼。

    四、重逢

    在C市的火车站前,我遇见了秦川。这是三年后,我第一次想起他。

    “轻舟,是你吗?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怎么会死……”秦川拥着我,他身上的味道,一直没变。

    “先生,你认错人了。”我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要买花吗?”我笑着举起手中的满天星。

    他久久地看着我,直到林跃走过来,我挽着他的手臂,“哥,你又去哪儿了?我找你半天了!”然后更加灿烂地,看着秦川,“先生,要吗?”

    秦川怔了怔,像是在说梦话,“是啊,认错人了,她最爱她的头发,不会减掉的……”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儿,牵着林跃,走向了人群中。

    “珊珊,我饿了!”

    “好,带你回家吃饭……”

    于是,现在,再没有陈轻舟,我是林珊,有个智障的哥哥。

    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车里只有我的证件,差不多的年纪和身材,林珊被当成了我。我从医院里转醒,偷偷带着林跃离开了。

    那天以后,我剪了和林珊一样的短发,余生,我是林珊。这是我欠她的,我要替她活着,照顾好林跃。

    我看着秦川在那里徘徊了好久,看着他比从前瘦削的身影,秦川,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祥、不幸的人,忘了我,去开始你新的人生……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秦川,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爱……

    五、番外——秦川

    轻舟,那天,虽然你否认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你。

    三年前,我收到通知,城郊的高速上,一起交通事故,车毁人亡。我不信,不信你就这样离开了,你一定是骗我的,你这个小骗子。

    轻舟,我常常想,我们这一场爱情,到底哪里出了错?如果我不把自己的担忧都藏起来,能和你聊聊我也有恐惧也有彷徨,能够正视横在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你说得对,我就是虚伪,一面佯装高尚标榜着可以为你对抗全世界,一面却无能地烦恼着,连最起码的体谅都不能给你。是我的自私,害死了你的妈妈,活该我孤苦。

    轻舟,我没有揭穿你,在承受了彻底失去你的痛苦之后,我开始明白,爱你,可以是远远地观望,只要你活着就好。轻舟,你曾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你觉得,这是好的,我愿意成全。

    我看着桌上那枚被烧焦了一半纽扣,那是车祸之后,从你车子里找到的。傻姑娘,你大概认为,那次落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六岁那年,我被几个坏孩子欺负,是你扶起了我,把你的糖果塞给我,告诉我,“难过的话,就吃了它吧,甜的,就会忘了苦了。”那天,你告诉我,你叫陈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舟”……

    低头的时候,一滴泪落在了那纸离婚协议书上,晕开了“陈轻舟”三个字。

    轻舟,对不起,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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