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会答应了。于是，这位不讲理的泼妇便尖着嗓子和我争吵了起来。
而那几个平日里抽过我不少香烟的保安却全都站在店门外观望着，竟没有一个人跑进来劝解一下，说句公道话。
就在我吵得几近声嘶力竭的时候，总算有人帮我说句公道话了，“我跟你讲，溜溜球已经被你女儿玩过了，这上面摔的全是一个个破印子，而且外面的包装也已经没有了，你叫人家还怎么卖呢？我跟你讲，你这完全是不讲理嘛！……”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老潘跑进来仗义执言了。
那天中午，老潘又到我店里吃方便面的时候，我说：“今天打三只生鸡蛋！”
“不，一只就行了！”
“今天我请客！”
老潘瞪了我一眼后，便欣然笑纳了。
我一边看着他吃面，一边建议他早上可以从家里带点儿饭菜什么的，中午可以拿到我店里来用微波炉热一下。我还特意强调说是免费的！可老潘却连连摆手，说：“不要那么麻烦了！我跟你讲，以前我们天天饿着肚子，现在有方便面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晚上收工回去，我再吃一点儿好的，顺便喝一杯老酒！……”
还有一次，一帮流里流气的大汉突然闯进我店里，说他们想在我店里摆放一台赌博机，以后所得利润一人一半。我孙志成才不会做这种逾矩、不法之事呢，便一口断然回绝了。可他们却不依不饶，一直死皮赖脸、张牙舞爪地待在我店里不肯走，还口口声声说要砸我的店。老潘闻讯过后，连忙跑进来对他们一阵大吼：“你们还不走？！我跟你们讲，外面有人已经报警了！……”那一帮大汉这才骂骂咧咧地跑了。
破事这么多，再加上第二年我们小区竟然开了一个西大门。而西大门正对着一家新近开张的大卖场。这就导致我小店每天的营业额直线下降。于是，我便逐渐萌生了倦意，刚开张时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后来慢慢得知，老潘的老婆早就去世了，和三个儿子也早就分爨而居了。如此一来，谁会帮他天天烧饭做菜呢？事实上，他的早饭、晚饭也都是在外面随便对付过去的。与他相熟的人说他租住的那个小房子里，不要说一只碗了，就连一双筷子也难以找到。
老潘和三个儿子的关系都很紧张，因为三个媳妇都被他怨声搡气地骂过，甚至还都被他没轻没重地甩过大耳光。但我们一直不知道具体原由，这种事情谁敢瞎问呢？闲聊时，有人倒是这么问：“老潘啊，既然你和三个儿子的关系都不好，那么你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赚那么多钱留给谁呢？”
“我跟你们讲，三个儿子我是一分钱不会留给他们的，但我要留给那几个孙子啊！亏得人家叫我一声爷爷嘛！”
“老潘啊，那你一天到底能挣多少钱？说出来也让我们开一开眼界！”
通常此时，老潘就会堂而皇之、无所顾忌地指着大门口说：“我跟你们讲，总归要比那几个整天瞎晃荡的保安挣得多！嘿嘿！”那一刻，他对保安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有一天，我闲着无聊便对老潘说：“老潘啊，我现在生意不好，所以为了拓展经营范围，打算在门口的这个招牌上加上一行字：‘收购旧货！’你看怎么样？！……”
不等我说完，老潘的两只眼睛便已瞪得滚瓜溜圆，好像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而且还恶声恶气地叫嚣起来：“孙老板啊，我跟你讲，今天晚上你这个招牌，再加上你这两扇玻璃门，就会被人家统统砸碎了，你信不信？”
“老潘啊，我跟你讲，眼睛不要瞪着我！有本事你瞪太阳去！……”
老潘这才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旧货生意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一颗睾丸，容不得其他任何人的轻轻一碰。即便是开玩笑，他也会像一只刺猬似的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准备随时刺死那些入侵者。总之，你若敢染指他的旧货生意，他就会立刻和你翻脸。
生意不好，店里老是没人，我便常常站在店门口和别人闲聊，以打发难熬的时间。有一天傍晚，那个小领导从我店里拿走别人送给他的两瓶茅台酒后，像往常一样，他又客客气气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盒“中华烟”扔给我。
等他和他儿子一走，我又站到了店门口。可无意之中，我却听见他对他儿子淳淳教导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要不然就会像他一样，一辈子没出息！……”
从那以后，这个小领导再打电话请我代收一下快件或者礼品时，我就不好意思再帮他的忙了。
我整天守在店里，连陪老婆、小孩出去玩玩的时间都没有。偶尔出去一下，可一旦想到当天的房租还没有着落时，我便开始急得抓耳挠腮，浑身不得劲。总之，我是越开越觉得五味杂陈，越开越觉得灰心丧气。当然，最关键的是赚不到多少钱，投入和产出严重不相符。于是，等第一年房租期满时，我就没有再续签下去。
和房东移交钥匙的时候，我没有忘记把那一只搪瓷缸子还给老潘。同时，我还送给他一大包没有卖出去的一次性筷子。我想，这足够他用一年的了。
后来，我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虽仍旧算不上称心如意，但随着年纪渐长，又经过一番开店的挫折，我的雄心已越来越小，直至于无。所以，能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便是好工作。我已彻底认命了。
我每天上下班都是从我们小区的北门口出入，偶尔走一下南门口时都是在晚上，那时候老潘也已经下班了。
有一个周日的上午，我走到南门口那里时，忽然想起我已经两年没有和老潘觌面相遇了。展眼一望，铭牌石旁那一辆熟悉的三轮车也不见了踪影。于是，我问一位有些脸熟的保安：“师傅啊，老潘呢？他还在这里收旧货吗？”
那位保安却嬉皮笑脸地说：“那个老家伙早就死掉了！”
“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
“什么病？”
“胃癌！”
（完，请读第二个：那个开便利店的小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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