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烟花

【1】

在村中看烟花，是件稀罕事儿，至少在八十年代还是这样的。

一年到头也只有在除夕那几日才能多看几次热闹。

在房子后的小山坡上，在村中的老树上，或是早早守在窗口，等着某个人家能放几朵漂亮的烟花。

其实说某几个人家都不算太合适，村中这般富裕的，就属住在村头的村长一家了。

等吃过年夜饭后，就总有些小朋友成群结伴的去村长家附近等着了。运气好些的，还能得到几个诸如“小调皮”，“小陀螺”的小烟花自己点着玩。

那时候烟花的种类也不是特别的多，印象深刻的只有海豚，宫灯，轮船几种，胆大些的还会追着蜜蜂呀，蝴蝶呀之类的烟花玩，格外的有趣。

【2】

听说村中的罗老头是做烟花的好手，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大人们口中那样美丽的烟花，只能从他们眼中的怀念之色判断一二。

听说是八九年前的事儿了，在我出生之前。罗老头贪玩的孙子在夜里悄悄的点燃了堆积在地上的炮竹。

一阵惊天巨响之后，罗老头的孙子没了，儿子没了，房子也没了。自己也被炸伤了脚，从此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

奇怪的是在这种放烟花放炮竹最热闹的时候，总是能见到他的。

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说话，只是总跟着一群聚在一起放炮仗的孩子，然后寻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远远的瞧着。

每到这个时候，大人们都只是轻轻的叹口气就过去了。而孩子们只觉得他碍事儿，嘻嘻哈哈的就跑到远处玩了。

而罗老头也不恼，只是拖着自己的跛脚远远的跟上去，然后继续保持那个看起来很安全的距离。

【3】

当时的我觉得好奇，曾远远的躲在树后看他。

面容有些黑，黑的冷硬，模样就是普通的农家汉的样子。头发是草草的白色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黑色，看着就邋遢的厉害。

穿着的麻布衣服到处都是补丁，甚至有的补丁破了线，苟延残喘的耷拉在一旁。颜色是说不出的奇怪，只觉得脏的发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相比之下，他的手就更加的奇怪了。像是被火烧过之后，皮肤黏作一团的样子，皱皱巴巴的。可也不全是皱，还有一片一片的伤口，结着紫红色的疤。怎么看都不像是双会做好看烟花的手。

大概是我瞧他的眼神太过直接，罗老头扭头看到了树后的我。只是那眼神太过复杂，汹涌着什么，可惜当时的我完全没有看懂。

【4】

后来的某次，在和小伙伴们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又瞥见了罗老头守在旁边。

想着他总是一个人可真可怜，便寻了个机会，有些不舍的拿了两个小炮仗放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就又和伙伴们去田埂上疯跑了。

只是他似乎不懂得怎么玩，看了看手里的炮仗，就放到了衣服的兜里，继续锲而不舍的跟着我们走了。只是那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少了些冷硬，但多了些我不明白的东西。

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觉得这个老头可真笨，白白浪费了我两个炮仗。还有这个上衣居然是有兜的，可从来没有看出来！

晚上回家后，躺在床上翻了几个来回，总也睡不着，心里总惦记着那两个炮仗和那个奇怪的眼神。于是悄悄的溜到了罗老头的破屋子外，探头探脑的从窗口往里瞧。

这一看不要紧，可当看清罗老头在用石头狠狠的砸自己的手，桌子上还摆着我下午刚送他的炮仗时，我直吓得尖叫了一声，然后慌慌张张的跑走了。

而身后急促的推开椅子发出的刺耳声和开门声，自然再也是顾不上了。

【5】

后来的很长时间，我都不愿意再抬头看罗老头的脸，只觉得和怪物一样的吓人。远远的看到了也会绕着跑很远，生怕会打个照面。

再后来离乡读书了，只偶尔的年节才会回老家看看。

再后来我也长大了，明白了当时罗老头奇怪的眼神是满载着的后悔和痛苦，或许还掺了一点点的怀念；也明白了罗老头手上的每一个伤疤，都是他亲手用石头砸出来的苦痛的挣扎，就像他曾经做出的烟花。

而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守着孩子们玩烟花。

只是后来再见罗老头时，还是会感觉有些的不自在，就低着头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偶尔瞥到的时候，觉得他手上的伤疤变得更加的错综复杂了，而我也学会了像以前的大人一样，轻轻的叹口气也就那么过去了。

【6】

最后一次打听罗老头时，听说他已经去世了，是在元宵过后的不久，守完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孩子们的烟花。

还是有心软的村民准备接济他些粮食时发现的。

随着他一起入殓的，只有一身破旧的麻布衣服，还有两根炮仗。

听说那炮仗拎起来轻飘飘的，像是被人放空了里面的硝石粉末。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红色的外壳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有些地方甚至还露出了里面褐色的纸壳。却成了他仅剩的遗物了。

后来某个鞭炮烟花齐响的春节，突然想到了罗老头，就去摊子上买了一个烟花，听老板说是十分漂亮的样子。

然后我放空了里面的粉末，郑重的摆到了罗老头的坟头。

只是不知道，这个烟花和罗老头以前的手艺比起来是如何，可惜我都没有见过。

就希望罗老头来世能开心的看一场烟花吧，也希望他的手上，不再有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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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超级超级久的故事，初衷是想写一个甜甜的爱情故事的，没想到写成了一篇悲伤的事儿，可也成了一份意外的收获。

但就像故事中的罗老头，没想到自己的手艺毁了自己的家庭，却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者村中的孩子，生活中也是这样处处都有遗憾和惊喜的。

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寻找自己的使命，等一场柳暗花明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