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夜,银雀当空,云镶长公主龙凌霄漫步在天龙城内,自从厉北箫提职做了将军,新的副指挥使还没有到位,这巡视皇宫防卫的工作她便先接手过来,也顺便看望自己的母后。
皇后身体欠佳,自从入秋后便卧床不起,可这几日看望,气色却好了许多,经询问才知道,是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大皇子龙载天近几日献上几枚丹药,皇后服用后,本来绵软无力的身体便硬朗了许多。
龙凌霄暗自纳闷,心道我这个弟弟整天只顾着玩,却哪里来的神丹妙药。不觉间已走到清心殿,正是大皇子的寝宫,看到殿内仍然灯火通明,隐隐传来调琴吟唱之声,她便摇了摇头,面露寒霜,于是举步走进了清心殿。
一进了门,只见一个披着轻罗的女子在大殿正中翩翩起舞,身子如飞燕一般轻盈,又如灵蛇一般柔软,每个动作都浑然天成、美不胜收。大殿东侧一个女子正在抚琴,琴声悠悠,沁人肺腑,已有大家风范,旁边一个女子却弹拨着琵琶,竟与琴声甚是和谐,轻启朱唇,清澈软糯的歌声便袭人而来,让人听了骨头直发酥。殿西边,一个女子正在作画,另一个女子微笑着观看,也不知画了什么,看那女子挥毫的优美动作却已是一种享受。大殿正中席上,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正在下棋,那男子捻起一颗白字优雅的落在棋盘上,那女子也捡起一颗黑子,却迟迟落不下子,不禁用嘴唇抿着棋子,峨眉微蹙,甚是可爱,旁边一个女子正在烹茶,看着棋局正掩嘴偷笑,另一个女子在男子身旁,眼中却满是忧虑。
那男子见对面女子迟迟部落子,洒然一笑,便将头别过来观看舞蹈,不想一扭头便看见了进门站了许久的龙凌霄,不禁“哎呀”一声,跳起身来,快步来迎,一把抓住龙凌霄的双手喊道:“姐,可有日子没见你了,想死我了!”
那男子便是大皇子龙载天,今年已经行了及冠之礼,酷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本是嫡长子,储君第一人选,可偏偏不问政事,央求长公主为自己物色情趣高雅的红颜知己,龙凌霄拗不过他,也是为他安全着想,便自己训了八个姿色出众的女子,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庶民,有的是歌姬,一面教她们武功,一面量才分别授予诗书、歌赋、琴艺、舞艺、书法、绘画、棋艺、茶艺,既可贴身保护皇子,又可陪他玩耍。
龙载天也是乐不思蜀,将八个宫女分别赐名妙诗、天歌、幽琴、凤舞、云书、美画、灵棋、韵茶,每天与她们吟诗作对、下棋赏舞,好不快活。
龙凌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高兴颜色,正色道:“小天呀,我送你这八个人,可不是要你玩物丧志的,我让你读的那些策论兵书可有心得吗?”
龙载天尴尬一笑,回头嚷嚷道:“你们都歇了吧,没看见长公主来了吗?”
殿中众女慌忙收了架势,纷纷小步奔来,齐刷刷的跪了一排,姹紫嫣红,倒真是一道美丽风景。
龙凌霄依然冷着脸,从八个宫女脸上一一扫过,宫女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龙凌霄冷冷的道:“妙诗!”
居中的宫女跪伏道:“奴婢在!”正是那个看着大皇子眼露忧虑的女子。
龙凌霄盯着她道:“你是八个人的头儿,叫你们入宫之前,我看你稳重老成,便对你嘱咐甚多,你都忘了吗?”
妙诗身上瑟瑟发抖的道:“奴婢没忘,奴婢失职,奴婢罪该万死!”
龙载天在一旁苦笑一下,搀着龙凌霄的胳膊道:“姐,这怪不得她,她确是死活拦着我的,我也是好几天没有尽性玩耍了,才将她支开,她回来时我们已经玩起来了!”
龙凌霄甩掉龙载天的手,冷哼道:“那既然是你的错,那就家法伺候吧!”
龙载天为难的道:“姐!我都成年了,就免了吧!”
龙凌霄立眉道:“成年?成年就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事,这要是让父皇看到,本来就对你不甚喜爱,只怕要对你死心了,快伸出手来。”
龙载天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伸出左手。龙凌霄取下腰间佩剑,举起来就要往他手掌上打下。
妙诗忽然顿首道:“公主殿下,是奴婢疏职,不干太子的事,要罚就罚奴婢吧!”
龙载天皱眉道:“你替我顶什么罪来!”
龙凌霄冷笑一声道:“呦呵,这才多少时日呀,就知道相互包庇了?也好,既然你想替你主子受过,那本公主就成全了你!”
说时迟那时快,龙凌霄剑已出鞘,只见寒光一闪,眨眼间剑已入鞘,却见妙诗的左手已经鲜血淋漓,一根小拇指已被斩断咕噜噜的滚到龙载天的脚旁。
妙诗咬着牙一声不吭,冷汗如雨般落下,龙载天却“啊呀”一声,跪到她跟前,用手捂住那断指的伤口,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取药箱!”
左起的宫女是韵茶,不仅茶道精熟,医道也上乘,跳起身来便去取药箱,龙凌霄看着依然跪伏不起的妙诗道:“这次是小施惩戒,若有再犯,便取你一条手臂!”
妙诗嘴唇微颤道:“奴婢谢公主殿下不杀之恩!”
龙载天看着妙诗淌血的手,不禁红了眼,抬起头怒视着龙凌霄道:“姐,你太过分了,这本是我的错,有什么事冲我来,与她何干!”
龙凌霄一愣,惊讶的道:“哎呀!这是我那个温文尔雅的弟弟吗,我可从没看见你发过火呀,怎么,第一次发火就是冲着我这个亲姐姐吗?”
龙载天咬着牙道:“姐,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自有自己的计较,也有自己的禁区,这八个宫女虽是姐姐的旧部,但既然给了我,我就要对她们负责,如果你要动她们,就要过我这关!”
龙凌霄看着好像突然陌生了的龙载天,气急反笑道:“哦!你要对这八个贱婢负责,那你可曾对你自己负责,对我和母后负责,今天我就要让你明白,你无权无能,就是想保护个小猫小狗也办不到!”
龙凌霄说完便唰的一声抽出佩剑,刚跑过来的韵茶骇了一跳,药箱滚落在地,其他诸女皆知大难临头,又惊又悲,龙载天飞快的爬过来抱住龙凌霄的双脚不放,道:“姐,我错了,你饶了她们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龙凌霄冰冷的眸子扫过众人道:“有错就有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姐姐今天就要教你这个道理!”
她脚一抬,便将龙载天踢在了一边,起剑便向右手边的云书刺去,不想剑尖刚到云书的额头,竟生生止住,只见剑尖被一只白皙的手捏住。
龙凌霄骇然抬眼,只见一个颜白眉长、面如冠玉的中年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单手举重若轻的捻着剑尖,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雅声道:“长公主殿下,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大皇子已按殿下的吩咐读书已有七日,今天畅快一下,反更有助学业。”
龙凌霄想抽回剑来,可那剑尖似嵌进了石头缝里,如何也拔不出来,又惊又怒的道:“你是哪里来的秃驴!金刚寺里怎么没见过你?”
那和尚却笑道:“无量天尊,长公主殿下误会了,贫道不是和尚!”
龙载天已爬起身来,道:“姐,这是我亲自请来的云虚道长,道长别看是方外之人,精熟道家学问,莫说是琴棋书画,就是山川地理、天文易理也甚是精通,与弟弟甚是投缘!道长,你松了姐姐的剑吧!”
那灵虚道长微微一笑张了手,道:“贫道道号云虚,姓李名灵机,见过长公主殿下!”
龙凌霄盯着这个光头和尚一般的道士,心道,我说我这弟弟今天这般有恃无恐,原来身边藏了高人。
李灵机笑道:“长公主莫要误会,大皇子本不知道贫道有些功夫的。”
龙凌霄惊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李灵机一揖道:“察言观色,看相算命,本是我们道家的基本功课,算不得稀奇!”
龙凌霄转头对龙载天怒道:“你不信佛便罢了,怎么还养了个道士在宫里,这要是让父皇知道了……”
李灵机打断道:“所以贫道才剃了光头,冒充个假和尚,公主放心,我佛法也有涉猎,穿不了帮的。”
龙凌霄冷哼道:“不管你是假和尚还是真道士,今天必须给我滚出宫去!”
龙载天急道:“姐!使不得……”
李灵机已接口道:“长公主殿下,当今圣上独宠丹妃,溺爱三皇子,就是任重执的太监集团也是偏向五凤宫,金刚寺则全力支持二皇子,圣上念在二皇子礼佛也甚是喜爱,唯独皇后和大皇子在宫中孤立,为什么皇后娘娘久病不起,难道真没个治法?公主,大皇子纵有朝臣支持,可在宫中已岌岌可危了呀!”
龙凌霄一时语塞,上下打量着李灵机,龙载天在一旁轻声道:“姐,弟弟并非不学无术,这几日道长日日教我权谋韬略,你让我读的那些书我也学得扎实,今天这出歌舞升平也是道长的主意,是要做给别人看的,给母后的丹药也是道长炼制的,母后服下后果然大有好转!”
龙凌霄这才正眼向李灵机瞧来,收回佩剑,拱手道:“方才误会道长了,莫要责怪,却不知道长为何如此相助!”
李灵机笑道:“道家也是山穷水尽之势,长公主应该知道贫道的来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内堂一叙!”
—我—是——仙——风——道——骨——的——分——隔—符—
钧天城北郊,碧澄澄的天空中只见几丝云缕,金乌显得格外刺眼,秋风呼啸而过,枯黄的秋草低俯一片。龙凌霄策马出城,迎着劲爽的秋风一路飞奔。
不多时便到了北山演武场,龙凌霄驻马眺望,远远的便看见军阵往来,听得战鼓隆隆,她洒然一笑,自言自语道:“这家伙,进入情况还挺快!”于是徐徐驱马前行,有军士见到她腰中的龙林令牌,便都不敢拦截,一路畅通无阻。
龙凌霄行至场中,却不见一处营帐,远处小丘上竖立的大战鼓下,一人白衣白袍,迎风背手而立,注视着场中演武。只见场中几千人奔走呼号,人人身披重甲,左手擎着一人高的厚重铁盾,右手持有刀斧或长枪,十人为一组,组成一个风雨不透的小圆阵,十组又为一队,十队又为一营,形成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大阵,随着战鼓的节奏连续不断的变换着阵型。
龙凌霄下马,笑着走到那战鼓下,一巴掌向那白衣人肩膀拍去,不想被那人肩膀一闪躲了过去,那人回眼一瞧,连忙拱手拜道:“厉北箫参见指挥使大人!”
龙凌霄嘿嘿笑道:“少来这套,你厉大将军现在可与我平级,我可受用不起!”
厉北箫也含笑道:“卑职不敢忘指挥使大人栽培,如若指挥使大人不喜欢这称谓,那我便称长公主殿下吧!”
龙凌霄摆手道:“得了,还是叫指挥使吧,被军伍袍泽称作公主,心里很不舒坦!”
厉北箫应声是,接着道:“指挥使大人今日怎么有闲到我这里来”
龙凌霄与厉北箫并肩而立,俯瞰着整个演武场,道:“这话见外了不是,你我共事已有八年了吧,无论是兄弟还是老部下,我都该在临行前见你一见,本来是看你有什么需要和为难,我好助你一臂之力,今日看到这军纪严格、阵型严整的莲花军,也不需要我”
厉北箫垂首道:“前几日,指挥使大人允准我调动一百龙林卫来压场子,卑职已经感激不尽,哪还敢有其他奢求!”
龙凌霄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军阵变换,道:“不用客气,只要你有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你这军阵有些意思,可有名字?”
厉北箫笑道:“大人见笑了,这阵名为龟甲大阵,名听着不好听,好似缩头乌龟,却很是实用,尤其是对付莲花山的羿灵族,他们潜藏于山壑密林之中,又人人善射,百发百中,莫说我这一万人,就是十万人进了莲花山也回不来,所以卑职便在古兵书上找了这个龟甲大阵,略作改良,稳扎稳打的碾压过去,也许有些胜算。”
龙凌霄斜眼瞅了他一眼,哼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不到万全绝不会轻易动兵,这龟甲大阵恐怕只是你所筹谋的冰山一角吧!”
厉北箫似笑非笑的道:“大人实在是谬赞了!”
龙凌霄眯起眼睛,缓缓的道:“不是我夸你,这整个钧天城好像都向着你呀,你这护佛将军一上任,就把整个京城的皇亲贵胄都惹毛了,这个子弟要留守铁山卫,那个子弟要退出猛火卫,你前几日开始禁了整个北山演武场,这金莲军的公子哥们一个也出不来,而且你还杖打了兵部侍郎的公子,这几日想要偷偷溜走的公子们也是吃了不少苦头,首辅大人那里参你的折子如雪片一样多,但都被他压了下去,就是有到圣上那里告状的,也有我照应,唉!现在佛门的事倒都是天大的事了,你得罪这么多人,圣上还是力挺你的!”
厉北箫郑重的道:“卑职既然到了这个护佛将军的位置,那就要对圣上负责,对这金莲军负责,猛火铁山二卫本就病入膏肓,若不以猛药去疴,只怕护佛的任务完不成,还会导致全军覆没的下场,那我宁可现在受些构陷,哪怕革了我这个将军之职,也好过兵败归来人头落地!”
龙凌霄笑道:“你倒看得清楚明白,那你说这副指挥使的位置该由谁接替呢?”
厉北箫也笑道:“不用卑职说,只怕大人已经有了人选,我自然是推荐公明那小子!”
龙凌霄点了点头,脸色忽然变得凝重,冷声道:“厉北箫,现在你的身份可敏感的很,作为金刚寺推荐出来的将军,又有佛门俗家弟子的身份,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二皇子那头的人,可我与你共事这么多年,知道你不是任人摆布之人,大皇子乃储君第一人选,天命所归,且朝中众臣也极力拥戴,你应该知道站在哪边更有利,你我既有袍泽之谊,又共师共事,我可不希望出现你我举刀相向的那天!即便有,我也丝毫不会手软!”
厉北箫忙正色道:“卑职惶恐,卑职只是忠于皇上,从无非分之想,万万不想有与大人兵戎相见之日。”
龙凌霄两只摄人心魄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厉北箫的脸,那脸的气色和肌肉都显示出这个人的惶恐,可她从这个人的眸子中却看不到半丝惶惑,不禁叹口气道:“你个大滑头,让你说句知心话恐怕比登天还难,也罢,此一去只怕山高水远,再相见已是斗转星移,你好自为之吧!”
龙凌霄说完便跨上了自己的战马,厉北箫连忙道:“大人这就去吗,让卑职略备薄酒招待一下嘛!”
龙凌霄勒住马缰,笑道:“我在京城中已经听说你金莲军的禁酒令了,可不敢因为我坏了你的规矩,军旅不为儿女情长,是兄弟千山万水总是情,不是知己千杯万盏不交心,就此别过!”说罢策马头也不回的破风而去。
厉北箫望着龙凌霄远去的背影,直到成了一个黑点,方苦笑一下道:“龙林卫指挥使道我是她的袍泽,必然向着大皇子,金刚寺又将我视作己出,认为我理应忠于二皇子,可我又是五凤宫的人,丹妃将我作为三皇子夺嫡的秘密武器,哎呀呀!厉北箫!你的身份连你自己都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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