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我们全家跟随父亲从部队下放到农村安家落户,当时我小学四年级。在农村上完初中之后,高中没上成,那时候上高中需要大队推荐,并且有名额限制,因为我家“成份”不好,又是外来户,所以大队不推荐我,也在预料之中。我只好在生产队里跟着干农活挣公分儿,当时我只有十五岁,老队长看我身体瘦弱,干活没有力气,很是怜恤我,就把当时的“赤脚医生”名额给了我,想起来至今仍感恩于他。
没想到,在我当了三年的“赤脚医生”之后,竟然有一天,我能够穿上鞋,成了一名正式的医院职工。所谓“赤脚医生”,指的是没经过国家教育机构正式培训,没有国家编制,仍然是农村户口,在生产队里拿公分,不脱离农业劳动的医务工作者。
在我们全家下放农村的第八年,“文革”宣布结束,部队派人下来落实政策,给我父亲在当地安排了工作,我们全家也由“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我的“赤脚医生”生涯也随之结束,摇身一变,我又成了“待业青年”。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农业和非农业户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当时国家还没恢复高考制度,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除了务农,是没有任何出路可言的。虽然还有参军和上《工农兵大学》两个好机遇,但那极有限的名额,绝不是一般社员的孩子能捞着去的,那只能是大队干部子女的特权。
而“非农业”户口的子女,年满十八岁之后,国家就会给安排工作,当时的政策,是长子长女可以直接安排工作,称为“留身边”,老二以下的,作为“知青”,到农村“插队落户”,一段时间之后,再陆续分批的安排工作,也称为“回城”。一旦有了工作,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有了长久的生活保障。
我们全家“农转非”之后,我是家中的长女,年龄也刚好,可以直接安排工作,我成了待业青年,等待劳动部门分配工作。我之所以能够分配到医院工作,还真的要感恩我那段“赤脚医生”经历,是它给了我一个契机。否则,我不可能被分配到医院工作。
关于工作种类,虽然口号喊的是“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但事实上,差别很大。七十年代的流行语是:听诊器、方向盘、杀猪刀子、营业员,说的是这四种工作在当时最吃香,这与当时的社会现状是完全相符的。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买什么东西都按计划,都要凭票购买。俗活说,县官不如现管,干嘛嘛方便,杀猪刀子属于食品公司,在买肉凭票的年月,卖肉的自然是吃肉方便些;营业员能买到“内部处理”的紧缺物质,还有什么“出口转内销”的东西;那时候的司机都是给公家开车,既能捎带着拉点外快还能帮别人捎东西落个人情。说到“听诊器”的优势,六十岁以上的人,谁没有过托人买青霉素的记忆?当时,青霉素是最好的消炎药,但也最紧缺,因为青霉素是由麦子生产的,那时候,人都吃不饱,所以青霉素的产量是非常少的,在医院里青霉素的用量,每天都是按指标发给值班大夫,40万或80万单位一只的青霉素,一个值班大夫一天只有几只的权限,所以,不是太重的病人,一般是不给开青霉素的。那时节,如果谁家有病人,必须医院里有熟人,才能够买到青霉素。
我当“赤脚医生”的时候,国家正在大力扶持培养,是为了发展农村卫生事业,我们公社卫生院担负起培训任务,先后举办了培训班和卫校,我都参加了,在医院实习期间,由于我工作积极、手脚勤快,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很喜欢我,有时候过年过节护士缺人手了,我便自告奋勇的来顶班,那时候我正年少,热情似火,一方面是热爱医疗工作,另一方面也为了能和好姐妹天天在一起。所以在医院里,从院长到职工跟我都很熟悉。
后来,我在家待业期间,由于没事可做,又正是年少爱玩的年龄,在家里也蹲不住,我仍时常去医院玩,那里有我“赤脚医生”的姐妹,还有几位趣味儿相投的护士姐姐,另外也是因为我家离医院很近,抬脚就到了。
一天,在医院遇到老院长,他知道我正在待业,便问我是否愿意来医院工作,他说今年医院有两个分配名额,一般首先考虑本院职工子女,恰巧,今年医院职工子女中,只有一名待业的,还有一个空缺名额,我一听连声说愿意。医院本来是专业技术要求很高的单位,像这种直接分配的形式也就只限于那几年,到了高考制度恢复以后,没有文凭,是根本进不了医院的。
我想,老院长之所以认可我,是源于那次我们一起成功的抢救过一个重病号,给他留下过好印象。那是春节期间,家住外地的医生们都回家过年了,老院长亲自在病房值班,连续几天几夜。当时护士也缺乏人手,我又热情大发,跟着一起顶班,反正离家近,照样能回家吃年饭。大年初一那天,来了一个重病号,在参加抢救的过程中,由于我动作利落,技术熟练,赢得了时间,事后曾得到过院长的表扬。
我知道院长所说的那个待业的职工子女,就是我的好友于晓晴,她父母都是医院职工,她家就住在医院的职工宿舍。
我是在医院学习的时候认识晓晴的,她初中毕业后没上高中,也是为了能够及早工作。由于她早已确定要在医院工作,所以待业期间,她就跟着我们“赤脚医生”的培训班上课,一起学习。晓晴有着与一般女孩不同的性情,第一次见到她,我就被她身上的某种气质所吸引,我俩很快成了好朋友,在此后的几年里,我俩一直朝夕相处,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她是我青春时代最要好的伙伴,更是我一生当中最值得珍视的朋友。关于晓晴的身世以及我俩的友情,我会在以后的文字里专门叙述。
之后,老院长去县卫生局报上了我和晓晴的名字,我们老院长可谓是德高望重,他的工作业绩和技术水平,在全县卫生系统内是数得着的,所以,他在卫生局说句话,有一定的分量。就在1976底,我和晓晴被一起分配到公社卫生院,成为医院的正式职工,我从此端上了“铁饭碗”。我们医院是县分院,属于国营单位,我这个曾经的“赤脚医生”,就这样穿上了鞋。
下放农村对我来说,虽然是一段苦难的经历,但也丰富了我人生的阅历,更让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感恩所有的经历!
感恩所有的遇见!
我的赤脚医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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