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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结地是医院后院的篮球场。所有的驰援人员都提前至少二十分钟就到齐了。篮球场上热热闹闹地聚集了好几十号人。除了十二名驰援人员,自然少不了还有像尤益扬一样前来送行的家属。家属的人数至少比驰援人员要多了两倍以上。基本上是各自分堆。有像朱林小兰和尤益扬一样,两个分做一堆的,也有三个四个甚至还有五个分做一堆的。此外,在东向的篮求架下,还有七八个医院方面的相关领导,也在那里分做一堆。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严严实实地蒙着口罩。令人略感意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是,好像都见不到有什么瞧热闹的人。驰援人员和非驰援人员很容易区分,因为驰援人员统一都穿着医院配发的暖红色的印有特殊标志的夹克,非常醒目。在西向的篮球架下,泊停着一辆披红挂绿的豪华大客车。车子前端鼻子处,有红底金字的大横幅,上书:某省A县支援某省B市专车。驰援人员的行李均已经在车子里放置妥当。
天气很好。虽然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太阳光却透过厚厚的云层把满世界都照射得亮朗朗的。气温很是温暖舒适。现在这天气变化的也是够叫人醉了。昨天晚上还是那般的寒气逼人,今天却又骤然地升暖成这样的温暖舒适了。各种有意义没意义的临别的话互相殷殷诉过,看看手表,离出发的那一刻是越来越近了,朱林小兰突然双手狠劲地执住尤益扬的双手,说她有些害怕了。尤益扬好像是莞尔地笑了笑,说:“傻丫头,我知道的,我自己也有些害怕。我们又不是什么钢铸铁打的人,有些害怕才是正常的,说一点都不害怕那多半都是假的。”她问他,其他的那些人是不是也会像她这样的有些害怕了呢?他说他们当然也会的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钢铸铁打的人,这世界上就不可能有什么钢铸铁打的人,那些钢铸铁打的人多半都是编瞎话编出来的,“说不定我们还算比较勇敢的了,说不定他们比我们还要害怕得多。”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要莫就不去,既然要去,害怕也是去,不害怕也是去,那就不如索性就什么都不怕了,”他提气直腰挺胸仰头,向上长长地伸了一下脖子,整个人仿佛都突然间便增高了至少有十个厘米,“不如索性无畏无惧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够做到无畏无惧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的?相反,她竟然说:“我有些后悔了,不想去了。”他知道她这话完全是孩子气的,也就是说说过过嘴瘾而已,与她之前在家里说过的那一句着了凉感冒了还好一些云云的话,在实质上相差无几。但是,他好像还是比那个时候更加吃惊,更加凌乱。他还在吃着惊,还在凌乱着,一下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又说:“我不想去了,你说行不行啊?”他高高地吊着眉毛,仿佛都快把眉毛吊到额头的最顶端了,才很是有些艰难地笑出了一下,说:“你能够确定一下,你是真的不想去了吗?”
她点点头说:“嗯,我能够确定是真的不想去了。”他说:“那我们就还真的不去算了?”她把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那我们就真的不去算了?”他说:“那好,不去了就不去了,不管它了,不管它了,什么都不管它了,走,我们这就去那客车上把你的行李取下来回家吧。”他拉着她就往篮球架下的大客车那边去取行李。她也任由他拉着,嘻嘻哈哈地随着他走。但是,离大客车还有一大截路,另一头投篮架下那七八个人当中有一人这个时候突然吹响了嘹亮而尖锐的哨子,然后,他声嘶力竭地吆喝驰援人员立即列队集合,说是本地最高的领导已经过来了。朱林小兰便将手从尤益扬的手里挣脱出来,转身撒腿就跑,像兔子一般快捷地跑去列队集合了。队列刚刚捯饬整齐,就见一行十几号人由医院黄自强院长陪同着,从本地最高的建筑,新建不久的足足有三十层的巍峨壮丽矗入云霄的综合大楼那边,浩浩荡荡地阔步走了过来,闪亮登场。
这十几号人里除了本地最高领导张志清,还有其他五六个本地主要领导,另外就是各种新闻报道的记者了。也都是,每个人都无一例外严严实实地蒙着口罩。尤益扬仔细找了找,里面没有他的父亲。尤益扬还担心过他父亲是不是也会身在其中。还好,父亲不在其中。这下他倒是舒了一口气。不然,他都简直都无法想象,又可能会弄出点什么样的多半幽默不到哪里去的小插曲呢?本次驰援的队长向各位领导敬礼报告了他和他的队友总共十二人都已经做好了整装待发的准备,请予指示。待他归了队列,张志清便决不拖泥带水开始做壮行的励志讲话了。
张志清的讲话是张口就来的,是没有用稿子的。他讲的好像也还比较的流畅,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的。而且,也好像不能不说还比较的有文采。其中,有些词句好像还很是可圈可点一下的。譬如,“你们此去,就是奋不顾身舍生忘死的勇毅战士,那实际上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是血与火的战场,是牵系到国运和民族复兴的大战场”,又譬如,“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送一跟稻草,也胜过送一跟金条”,又譬如,“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山水相连,唇齿相依,湘楚大地,共饮一江水”,又譬如“做为男同志,就要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做为女同志就要身虽不为男儿列,心却更比男儿烈”。等等的等等。只是,开篇就好像有一句这样的话,“室外风雪交加,寒气袭人;内心暖意融融,热血沸腾。”虽然,对仗的好像倒也是有几分的工整,但是,“风雪交加”却显然是有些难副其实的。略感遗憾。
张志清约莫讲了不到十分钟。他讲了之后,其他的领导都没有哪个接着再讲了。这甚至让人感觉颇为有几分出乎意料的惊喜。于是开始合影留念。先是各位领导与十二位勇士的合影。张志清和其他的四五个主要领导居中,勇士们手捧着美丽鲜艳的鲜花,均分两边,左右簇拥着主要领导们。都坐在眨眼间就神速摆放好了的一字排开的学生方凳上。一片咔嚓咔嚓之后,张志清才让黄自强他们那些个医院里的领导都过去,让他们在后面站成一排,也一起合了一张影。再然后,张志清又无比亲民地招呼驰援人员的家属们,有愿意一起合影留念的,都可以过去自行而有序地找好位置,也来上一张大合照。绝大多数家属都积极响应,没有放过这次有幸与领导们合影留念的机会,争相踊跃亮相。这次合影的场面是相当的壮观。也有三四个人没有上去凑热闹的,尤益扬就是其中之一。他好像都在想那些鲜花了。他的眼睛好像一直也都没有走过什么神,而他却一点也没有看清楚朱林小兰他们手里的鲜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捧在他们手里的。这个好像有些玄幻。他们怎么就变戏法般的个个手里平白都捧上了美丽鲜艳的鲜花了呢?
合影结束之后,朱林小兰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她侧身一看,是院长黄自强。因为严严实实地蒙着口罩,他好不容易才认出她来。她随他走了七八步的样子,停了下来。一停下来,他就努力地克制着情绪诘问她:“你怎么也会在这次的驰援人员当中呢?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这个情况呢?你难道不觉得应该给我解释解释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因为他问的问题回答起来很是有些复杂了,一时半会她根本无法回答得了,所以,她也就索性什么没有回答他。瞒天过海能够让做为一院之长的他对她跻身于十二勇士之列毫不知情,并非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她朱林小兰却基本上算是巧妙而成功地做到了。现在此刻,事情已然是势成定局,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好像也已然是不好怎么的如之奈何了吧。黄自强恶狠狠地说:“瞎胡闹,乱弹琴。”她朱林小兰在那里好像还颇有几分小得意的,黄院长却已经抓狂得脸色都一下子红一下子青的了。他何以如此,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才能够明了。驰援的大客车出发之后,在综合大楼底下送别了张志清他们各位领导,望着他们各自登上自己的小车鱼贯而去,他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尤益扬父亲尤某长的手机。
朱林小兰与黄自强别过转来,尤益扬问她,他们说的是些什么?她轻轻一笑,说:“好像也并没有说什么有多大意义的话。”他也就不再问她了。虽然,他感觉在这么个时刻,都忙得焦头烂额了的黄自强还能够挤出时间特别单独找她去谈话,就不太可能只是为说几句并没有什么多大意义的话,但是,既然她不愿告诉他,他又何必再多问她?最后十分钟的自由告别时间宛如白驹过隙。哨子声再次嘹亮而尖锐地响起,手捧鲜花的十二勇士在各位领导和家属们的频频挥手中列队鱼贯登上了大客车。当大客车鸣笛一声,徐徐地启动,徐徐地驶离篮球场,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尤益扬抹了一下眼睛下面,手里有些湿润。他发了一下呆,突然地就拔腿跑了起来。他像格力犬一样电闪般地跑到医院停车场。他在还未到达城北开发区那边,便已经追到了载着朱林小兰他们的那两大客车的尾后。他好像本来只打算尾随他们到高速公路出入口就要打转的,但是,到了出入口却没有能够刹住车。他尾随着他们,一直到了一百多公里以外的C市高速公路出入口才往回打了转。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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