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我来英国的途中经芬兰赫尔辛基机场转机,在机场候机时偶遇三年没见的高中老同学,他从英国飞回上海,正好也在赫尔辛基转机。我们事先并不清楚彼此的行程,没想到多年后竟然在异国机场转机间隙重逢,人生充满奇遇。这位老同学之前在芬兰留学三年读本,之后留学英国两年读硕,海外生活经历可谓丰富。
趁此良机,我请教他在英国生活的经验,尤其是如何尽快结交外国朋友,融入当地文化。他告诉我,如果有意愿融入当地社区,最有效的途径是结识教会人员,或者加入教会组织,因为教徒信奉基督“爱人”的教诲,通常很和善,而且由于肩负潜在的传道使命,他们愿意尽己所能帮助他人,所以只要接触教会人员,就能掌握融入英国当地社区的通关秘钥。相识近十年,他又在海外生活多年,我自然相信他的建议。告别后,我在飞往曼彻斯特的飞机上就开始琢磨如何在谢菲结识教会人员。
来谢菲的第一周,我了解到学校有超过350个社团,其中有二十多个宗教信仰性质的社团,比如JEWISH SOCIETY(犹太教协会),Catholic Chaplaincy Fellowship Society(天主教牧师联谊会),BUDDHIST SOCIETY(佛教协会),Christian Union Society(基督教联合会)等。我对这些宗教的了解有限,毕竟前半生鲜有接触宗教信仰的机会,对宗教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书本,生活中来往过的教会人员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是我的好友。每年假期小聚,三五好友约饭,这位好友吃饭前总会祷告,感谢上帝赐予食物。即便是好友,我对他的宗教信仰也未作多问。
迎新周的社团招新当天,我决定去现场实地考察学校的学生宗教社团。考察前,鉴于英国境内各宗教的规模和势力,我遂把范围缩小到了两个,天主教和基督教。来到招新会场门口的时候,我有所犹豫,遂请教了信教的好友,他告诉我基督教只信耶稣基督,而天主教除了基督还信天主和圣母玛利亚等,他还说他的宗教信仰出于三个方面:对永生的盼望、对个人罪的认知和遇事时有所依靠。至于所属宗教,他信仰基督教。听完他简短的介绍,我本着日后有更多共同语言的想法,其实已经决定加入基督教社团,于是放下了深入考察的念头,依次在社会学社、德国社和电影制作社的摊位报完名后,径直去了二楼的基督教联合会。
报名前还有段小插曲。基督教联合会的摊位紧挨着Islamic Circle Society(伊斯兰教协会)的摊位,两个社团的招牌都不大,排在两个摊位前登记报名的队伍扭扭曲曲,混在一起,很难分得清。我没细看摊位后的招牌,排在了相对较短的那支队伍里。我注意到身前排队的学生大多留着大胡子,说英语的口音也颇怪,但我没觉得太奇怪,毕竟谢菲是所国际化的大学,他们看到我这副东亚面孔也没觉得违和,因为我留着跟他们不相上下的大胡子。
直到我把10英镑会费放进了摊位上的金属制饼干盒里,陪我过来的室友突然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身边这些人好像都是穆斯林。”我定睛看了看负责登记的那位戴着头巾的姑娘身后的招牌,果然是伊斯兰教协会,赶紧跟姑娘解释看错了招牌。姑娘人不错,听完我的解释,笑着把钱退给我,身后的大胡子兴许听到了我的话,在我拿钱离开的时候拍拍我的肩膀,用一口我此时听起来特怪的口音说:“可惜啊,我们没机会做兄弟了!”
这段插曲结束,我尴尬地排到旁边的基督教联合会的队伍里,登记报名,竟然不用交会费,我再三确认后,负责人告诉我,之后会有人联系我,回去等邮件或者短信就行。
没过几天,我果然收到了短信:Hey Yao, my name's Will and I'm from the Christian Union. How would you like to meet up for a coffee (or whatever you like!) sometime this week? It would be great to get to know you and perhaps answer some of your questions and tell you about the CU and our beliefs!起先,我稍有犹豫,毕竟人生地不熟,担心被骗,深思熟虑后壮起胆子决定应约,他跟我约在了学联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赴约前,我有针对性地准备了六个问题:1.基督教联合会的成员每周多久聚一次?每次持续多长时间?2.请问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区别是什么?3.你认为宗教有何作用?4.请问宗教,或者说基督教可以帮助你找寻到生命的意义吗?5.你认为基督教信仰的核心是什么?6.如何阅读《圣经》?
三天后,我和Will Sykes在Upshot Espresso见了面。第一次光临咖啡馆,我有点怯场,菜单只认得常见的咖啡品类,遂让Will推荐他爱喝的口味。起初,我俩面对面坐定后,气氛略显尴尬,各报家门,聊些家长里短,那场面颇像相亲。咖啡上桌后,我切入正题,告诉Will,我特地准备了些问题,接下来我们按照问题的思路聊天。Will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仿佛要迎接一场面试,而我就是面试官。气氛的略微转变反倒令我放松了,我让Will别紧张,只是我的一些疑惑而已,并不艰深。后来,我们相谈甚欢,除了上述问题外,我们还聊了各自的生活,前后聊了一个钟头。告别后,我完全打定主意加入基督教联合会,Will的回答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给我的印象让我相信基督教联合会的成员或许真的非常和善,愿意帮助我融入英国社会。
加入基督教联合会的大家庭后,我认识了一大帮年龄比我小得多的英国朋友,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上大学后才开始有宗教信仰,这倒令我惊讶,因为我以为在英国这样的宗教大国,教徒大多出生在宗教家庭,从小接触宗教,自然拥有了信仰,我没想到很多人从小,甚至在青少年时期都无宗教信仰的概念。这帮人最大的共同点跟我在赫尔辛基机场偶遇的老同学所说无异,信奉“爱人”,和善待人,平等视人,尽己所能帮助他人。这并非我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而是在跟这帮教会成员的长期相处中真切感受到的。
基督教联合会每周的活动很多,周一到周五早上有晨祷会(Prayer Meeting),周二晚有《圣经》研讨会(Students at Seven),周五晚有国际学生联谊会(International Café)和足球比赛,周六中午有户外跑,周日有礼拜和圣餐交流会,每学期中还会组织一次周末户外聚会(House-Party)。我每周只参加三项活动,周二晚的《圣经》研讨会、周五晚的足球比赛和周日晚的礼拜。我最初以为教会成员待在一起,聊天内容仅限于宗教,后来逐渐意识到这也不过是一帮青春年少的学生,虽然他们热心于教会工作,虔诚信教,大力传道,但是基督终究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他们也喜欢八卦,聊平日的琐事烦事,业余生活颇为丰富。因此,我参加活动时的话题也逐渐从对基督信仰本身的好奇和疑问转向日常生活,见面不再局限于宗教,而是随性地聊自己的生活。
作为基督教联合会中屈指可数的亚洲面孔,加之我辨识度极高的大胡子,大部分联合会成员都对我印象很深,也对我非常友好。比如我参加周日晚的礼拜仪式落单的时候,总会有人坐到我身旁,自报家门后跟我闲聊,所以我很少有孤独的时候。比如社团活动结束后,有人会邀请我去家中作客,告诉我一些在英国生活的小贴士。再比如这次疫情前期,英国境内发布“限行令”,联合会的朋友也会特地关照我,告诉我在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就跟他们说,譬如不方便出门采购,他们会想办法帮我解决,譬如心理上压抑,他们可以跟我聊天。当周围很多中国同学都吐槽歧视遭遇的时候,我在基督教联合会这个白人比例高达90%的组织里却从未有过被歧视的经历,有时我甚至感到不真实,但细一想,基督确实教导信徒要平等“爱人”,信奉这一理念的联合会成员们都把我当成他们的兄弟。
既然他们不把我当外人,我更不能有排斥心理,必须积极响应,所以我在基督教联合会颇为活跃,参加教会成员在教堂举行的婚礼,礼拜时站在前排高唱圣歌,筹款义卖时主动提出把厨艺作为竞品拍卖,踢足球时活力四射地守门,诸如此类的参与也让他们感受到了我的热心。高潮随之而来,联合会中有人建议我受洗成为基督徒,在宗教意义上成为他们真正的兄弟。
去年11月上旬某周日晚的礼拜仪式结束后,联合会成员向Fulwood Church的牧师Paul Williams引荐了我,咨询他能否帮我组织一场受洗仪式。其实,我对受洗兴趣不大,不过兄弟们盛情难却,我不忍伤害他们的一片好心,便跟Paul聊了十几分钟。引荐者一走,我就寻机岔开了话题,开始向牧师请教有关《圣经》的问题,所以这场他们期待的受洗仪式最终不了了之。我不愿受洗,一来限于特殊的身份,二来希望以更客观的视角去观察和体验教会生活,三来联合会成员们关于基督信仰的很多表述和说法无法令我信服,即便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唯心主义者,我也对此表示怀疑。
尽管没有受洗,但这并不影响我和基督教联合会成员们的感情,Will依然视我为他的好兄弟,我们依然彼此分享生活的琐碎和心得,并继续为信仰而辩。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Kaboompics .com, Matthew Ho & Young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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