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与路

作者: 随时爱景光 | 来源:发表于2018-07-29 13:43 被阅读24次

               

    没人想过给她桥,没人不让他有路。

    卫伯去世快四年了。

    白茶塘边,碧清的湖水倒映着他家红砖房塌败的影子,他家旁边高过人头的野草疯长,那条径直通往他家台阶的小路早已被掩埋,屋后随风摇曳的竹林恒古长青。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想起他,除了可以把他作为谈资的时候――他的驼背和烧柴火的“光荣事迹”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而他,一直是个可怜人。

    他是家中排行最大的,很小的时候母亲过世,父另娶,他也就有了后娘,还有三个弟弟。虽说没有“前娘毛毛棍,后娘铁夹钳”那么严重,可毕竟和三个弟弟不是一个肚皮生出来的,在弟弟们可以撒欢玩耍的时候,他挑水放牛杀猪草。那时候还没有自来水,每家每户都用一口大缸,从老远的公共田的井里挑水,灌满水缸是头等大事,而他家的大事都落到了他的头上,所以他没日没夜的挑水,把背都挑驼了,再也直不起来。

    也有人说他是因为生病,没有及时得到治疗,所以成了驼背。他长的挺黑,每次从白茶塘那边走到村上头,都像一只骆驼在举步维艰。没逢这时,大家对于他的驼背之由众说纷纭,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不过话里话外,都没有离开过后娘的“功劳”罢了。

    他的书读的也少,小学都没读完,据说是因为家里拮据,供不起四个孩子读书,而他作为大哥主动提出来放弃读书。一个本家姨奶奶说为他垫学费,他也只是小声地拒绝转头继续挑着两个水桶出门去。

    三个弟弟都成家立业后,他讨到了老婆,据说还是媒婆千挑万选求来的婚事。“哑巴驼背,天生一对!”是村里人常说的一句话,他老婆比他高,白白净净,就是不会说话,喜欢穿白衣,脖子上有一大片可怖的疤痕,叫人看了就害怕――大家总是聚在一起这么说。

    那时候生活条件改善,在父母去世后,他们四兄弟分了家,他分到了白茶塘边上的土砖屋,弟弟们则直接搬出去,盖红砖屋,装自来水。

    卫伯家没有装自来水的条件,只能继续挑水,挑水的人变成了哑巴伯母。

    每次天刚亮,我闹腾着醒来,走到家门外玩耍,总会看见她很吃力地挑着两桶水过河去。(去公共田挑水要过河)她的步子踉踉跄跄的,以至于水总断断续续的洒出来,我再小也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可是她好像不懂,水满满的挑着,好像这样可以少挑一担是的,可是每次都洒掉好多。

    再晚一点,大家都起来了,男人们背着锄头去田里除草,女人们戴着草帽去河道上摘菜,过河的时候,她永远都是礼让的那方,哪怕担子再重,水再满,她也小心翼翼地停在桥边边,等着他们过去。而大家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就那么走过去,少数几个“流氓”的男人冲她不好意思一笑,惹得正经人的白眼。

    她从来不是聊天的一员,女人们聚在一起嗑瓜子说八卦,她不是挑水就是杀猪草,等到她闲了,带着安静的笑走过去,女人们都很有默契地走开去,没有人听她比划。

    卫伯那时候挺清闲,什么都不用做,连给屋子前的小道拔草的事都被伯母包办,当上了甩手掌柜,所以迷上了喝酒,没事的时候坐在大门口,搬来凳子,摆上一瓶白酒,用个杯子一小杯一小杯自酌,顺便等儿子放学回家,看他蹦蹦跳跳从光秃秃的小道走到台阶进屋。小日子自在而逍遥。

    天有不测风云,哑巴伯母在一个冬天的早上出去挑水,再也没有回来,卫伯等得实在想吃饭,出门去寻,只看见桥上一副扁担,两桶水。

    他不得不重操旧业,还好国家政策好,他没多久吃上了低保,在三个弟弟的帮助下安上了自来水。

    很快他儿子面临和他一样的命运,不同的是儿子读到了初中,升高中难以为继。不过因为成绩优秀,大家都来想办法,有人提出来筹款,大家都答应了,可是卫伯不同意,老师,本族老长辈,三个弟弟,一群热心的伯母当说客,本来哑巴伯母去世后杂草丛生的小路硬是被人踩出了一条路来。没成想,他就是不同意,直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边慢悠悠抽着卷烟,他儿子也就是坤哥在旁边泪水涟涟,他也不管。

    实在没办法,坤哥出去打工,没几年就赚了些钱,在政府的帮助下,他家终于住上了红砖房,可是白茶塘边左右的房子都是小洋房,矗立在一起,生生地矮了别人一头。他好像从来没在意过,依旧门前喝酒,有人找活给他干,他也不干,“崽和政府会养我”,他抽起了“相思鸟”,满不在乎地说。别人不住的摇头,他浑然不听。

    他每天吃过早饭总会出门溜达,去别人家蹭午饭,好在没人嫌弃他,尽管他常年戴着有厚厚积灰的黑帽子,穿着脏兮兮的黑色破牛皮衣,脚上套着不合时宜的黑色牛皮鞋,口里还是不是“哈”,随心所欲地吐着口气。

    可是后来他被查出来有肝病,大家就敬而远之了。他来我家喝茶,父亲笑眯眯地招待他,等他走后,很凶的夺过我收拾的杯子,扔掉了。

    卫伯也没怎么样,一个人呆在家里,过年的时候,他懒得砍柴火,直接把一根松树尾巴拖进屋子里烧,从厨房延伸要堂屋而已,硬是被说成申出了屋子、台阶,一直申到那条小路。大家说得煞有其事,还在虚无的空气中比划,我去看过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每个人只相信听到的“那个松树尾巴那么长,从厨房到出门的小路,上面好多松树枝,他要烧火的时候,就踩在上面摇一摇,树枝就落下来了,烧完了再摇一摇,又有了,那就叫一个潇洒嘞!”

    之后日子越过越好,坤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给他带回一个漂亮的儿媳妇,送了他一对酒,他每次坐在大门口都会摆出来,不过还是喝白酒,喝到兴头上,就大笑,引起剧烈的咳嗽。他的肝病好像也好了很多,于是他拒绝了大家送他做手术的建议。政府的低保,老保,残保下来,他居然也存了些钱,买上了彩电,没事总开着很大的声音,我总做完作业用偷偷去他家,他很开心的把遥控递给我,我就看《饭没了秀》。

    他对我很好,还给过我不少小玩意,比如一个很好看的绣球,在我去上初中的时候,在劝我好好读书,少看电视。

    可我军训回来,他就没了,白茶塘热热闹闹的半起了道场,门前的草都尽数被除去,摆上了道场道具。坤哥没来得及送终,回来的时候双眼通红,其他人也流下泪水来。

    念祭文的时候,因为他一个人在家喝酒醉没的,所以死的时间都不知道,胡诌了一个,下葬的时候,匆忙赶就的棺材窄了,忘记算他驼背的宽度,所以他是侧着入土的。得到了众人的太息。

    开始的时候还大家感叹他命不好,后来就只记得他的驼背和烧松树枝的事了,慢慢地,没人再提起,那条小路又重新长满野草,红砖房爬山虎疯长,只有屋后的一丛竹林在风中吟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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