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李德军是在三哥的家庭婚宴上。
他声音洪亮,谈吐幽默,浑身的能量显露在外,相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因为经常听三哥提起他,即使没有见过面,心里对他也是亲近的,胆小的我,那天和他讲了不少话。他静静地听着,并未因为年龄小,而把我当成小孩子。
李德军是三哥的高中同学。听三哥讲,他俩性格迥异,一开始两人并无过多交集。有一次,三哥在考场上晕倒,是李德军背着他去了医务室。自此,他们走得近了。一九八零年高考,他俩一个过了本科线,一个过了大专线,却分别因为色弱和近视均未被任何大学录取,于是他们一起选择复读,还是在同一个班级。他们走得更近了,由同学变成了兄弟。
我在郑州求学期间又见过他几次。他胆大心细,思维敏捷,与三哥交谈中常有惊人之语。一九九五年,他从省科院辞职,自费出国留学。我听说后,虽感诧异,倒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三哥去世时,加拿大正是夜晚。我不知道那天他是否彻夜未眠,他也会和我一样失声痛哭吗?治丧期间,他发来了唁电。三哥国内的同学在网络上发出的他去世的消息中,旅居海外的几位同学的唁电总是出现在文末,仿佛电视剧中重要人物的出场总在最后。三哥看不到,也听不到人世间诸如此类纷杂的信息了。
时光不痛不痒地过去,我和李德军相隔万水千山,加上三哥已去,我想我和他今后恐怕难再相见了。
二零零九年的夏天,我去荆王村送货,一路打听,摸到了李德军的老家。这是一座两层红砖楼房,毛坯毛面,看起来很不起眼。他母亲和单身的二哥一起生活在这里。母亲精神尚好,只是一只眼睛看不见了。临别时我把电动三轮车上的方便面和米线各留了一箱给他们。
第二日,他二哥打来电话,向我借两千元钱,以方便到西安催要电器货款。我本已答应了他,但妻提醒我说:“哪有刚见上一面就向人借钱的,而且还是个单身……”我当时虽然还做着生意,却已是赔钱赚吆喝,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并没有多少,考虑再三,终没有借钱给他。
二零一一年初秋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李德军的电话,他和我相约在济源宾馆门前见面。他很随意地穿了一件茄克,看上去和地摊货不无二样,脚上的皮鞋脏兮兮的,裤子也见不到笔挺的线条,显得松松垮垮。我看见他就想起了三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他拍拍我的肩,看我两眼,就转头望向了别处。他带了一箱牛奶,好像还有一箱饮料,外加两百元钱,托我带给父母。父母并不知道三哥已去世三年有余,我不想让老人疑心再起,因此李德军的心意并未如实转达。
又二年,母亲去世。我和李德军的二哥一样,与年近九十高龄的老父亲在老家一起生活。
没有谁能打破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也没有人能阻断时光的河流。时光不老。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笑看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风雨霜尘。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当我再次见到李德军的时候,内心是愉悦的。老父亲也很开心,他如数家珍地谈起了发生在李德军和三哥之间的诸多故事,以及他出国前来家里看望自己的情景。近四十年的时光,在父亲那里几分钟之内就可以穿越好几个来回。过去的时光就如甘甜的山泉,叮咚作响地滋润着老人的心田。
李德军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钞票放到了父亲手里。老人家饶有兴致地一张一张数着,然后惊讶道:“两千元钱呐,这么多……”。
李德军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我不明就里,那目光,让我惶恐。我赶紧领着他,一间一间打开房门让他看:“这间是老爹爹的,这是三哥的……”
清爽的风不知何时冒失地打开了窗户,一束阳光照了进来。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2018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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