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静宁,淑气渐生,春光旖旎。
102宿舍的姑娘们陆续把冬天的厚衣服收进柜里,换出轻薄衣服。静宁本地的曹白鸽和李朵朵自然不需要为此劳碌,毕竟两人平时连脏衣服都是攒起来拿回家洗。周五下午,两人早早就把厚衣服都塞进行李箱,李朵朵拖着箱子回了家。而曹白鸽则等妈妈下班来接她等得焦急,就打开电脑打了会儿游戏。晚上八点曹白鸽接到妈妈的电话,拖着箱子也离开了宿舍。
方圆总念叨的“死眼镜儿”一直没有联系她,以为自己的白色羽绒服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在下楼扔垃圾的时候,翻出柜子里那件蓝灰色男式羽绒服,打算顺手扔掉,其间嘴里念念有词:“死眼镜儿的丑羽绒服,难看死了!”
“方圆,你干嘛呢?”刚从自习室回去的贺兰芳看着往垃圾袋里塞衣服的方圆,不解地问。
“扔垃圾呀,兰芳,你帮我撑下袋子,这破袄不好装进去。”
“这袄看着挺好的呀,还是羽绒的呢。看上去还是新的,扔了多可惜呀。”憨直的兰芳艳羡地看着那件被方圆揉成一团的羽绒袄,惋惜着。她想起自己那件穿了三个冬天还没舍得丢掉的棉袄,而她的室友竟可以随意扔掉一件自己希求不得的羽绒服。贺兰芳的心揪成一团,五味杂陈,怔怔地盯着那件被方圆厌弃的衣服。
方圆用力团紧,试图把它塞进垃圾袋,可还是撑破了袋子,她沮丧地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迎着贺兰芳复杂的目光。她的心被那目光敲打着。
“兰芳,要不这袄送你吧,其实我也舍不得丢,但是你看我,太瘦了个子又小,撑不起来呀。我看你个子高高的,胸那么老大,肯定能撑起来。”方圆冲贺兰芳调皮的笑着,为了不伤害贺兰芳的自尊心,她编了个善意的谎言。
“这不太好吧?这袄应该不便宜。”贺兰芳局促不安地看着方圆,手摩挲着那件羽绒服,脸涨红着,内心犹豫不决,她想要那件衣服,可又担心被室友不齿。
“那有什么不好的,扔了更可惜呀,虽然衣服不是全新的,但我还没穿出去过,一直在柜子里收着呢。你要是不嫌弃这衣服版型颜色太男性化,就收下吧。”方圆拉着贺兰芳的手甜笑着,试图熨平她不安的情绪。
在方圆的安抚下,贺兰芳最终还是收下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件羽绒服收进柜子,内心激动不已,她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来年冬天穿上人生第一件羽绒服的样子。
下楼扔垃圾的路上,方圆暗自得意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她解决了那件换走自己最心爱的羽绒服的“死眼镜儿”的羽绒服,又在保全贺兰芳自尊心的前提下满足了她对那件衣服的渴望。方圆突然觉得自己除了美貌外,更不乏情商与智慧。
安平正在图书馆看书,放在面前的手机亮了起来,短信发件人显示是一串手机号,安平只一眼便认出那是杨振飞的号码,她的心狂跳着,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条短信。“老婆,肩膀是不是很累,我给你捶捶。”
安平盯着那行字,用力地盯着那行字,直到眼眶酸痛,流出眼泪。她擦掉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那滴泪,苦涩地笑着。安平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杨振飞的消息吗?现在,你知道了,通过一条错发的短信,你知道杨振飞过得甜蜜,和林蓉过得甜蜜,你开心吗?
安平删了那条短信,打算继续看书,可眼睛始终无法聚焦在眼前的字上,时间过去很久,她没能看进任何内容,好像眼前的书跟自己并不在同一空间。她心烦意乱,心被亿万只蚁虫啃噬着似的,便背着书包离开了图书馆。
她仰头望着墨蓝色夜空里似水的月色,横亘在心里的那根刺如卡在喉咙的骨鲠,那根刺好像已经刺穿了她的皮肤,招摇在微凉的夜风里。她又想起了那条短信,多不像杨振飞的口吻,不像?她又凭什么推断?她又真的了解杨振飞吗?现在的杨振飞或许早就不同先前。或许,人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生物,或许人本就是一种“介乎其间”,一种“过渡”。既然如此,安平呀,你还坚持些什么呢?
她看着铺洒在地上残破的玉兰落花,多像一只只肉身委泥的白蝴蝶。她蹲在身子,把脸埋在臂弯,“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了很久很久”,她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这泰戈尔的《飞鸟集》。关于这首诗,她只记得高二那个秋风飒飒的下午,在校园那排落叶簌簌的梧桐树下,并排坐在她身边的杨振飞用轻缓的语调动情地诵着这首诗,她记得他的笑,记得他轮廓倔强的鼻梁,记得他是杨振飞
安平在月色下的校园里徘徊了很久。她不知道的是,那条短信并不是杨振飞发的。那天林蓉乘火车去了常宁大学,在学校旁边的小宾馆里,她趁杨振飞洗澡时,用杨振飞的手机发了那条短信。她要向安平表明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胜利,是她林蓉打败了安平,赢得了杨振飞的心。不为对手所知的胜利怎能带来应有的喜悦呢?而短信的内容并非杜撰,确是杨振飞在她耳边说过的情话。也是在那晚,林蓉捧着火热的心向杨振飞交付了青春的肉体。至此,林蓉觉得杨振飞已是绝然属己的了。
安平虽对杨振飞和林蓉的近况一无所知,可她心里一直明白,杨振飞和林蓉的命运早就纽结在一起,这是她无法左右的,也是杨振飞无法左右的。对于自己的感情,她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在这件事上,她始终相信命运,她不怪杨振飞,更不怪林蓉,在这场莫须有的战争里,谁都无可指摘。安平苦笑着,她想,硝烟冷却,尘埃落定,这样多好,自己再不用作无谓的株守。
“安平,为什么又不接电话?”程峰远远看见踽踽独行的安平,一路小跑上前,走近却发现安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妮子,你怎么了?”程峰语气一下软了下来。
“对不起,手机静音在书包里,不知道你打电话。”安平深吸口气,故作平静,却显得有气无力。
“傻妮子,道什么歉呀。就算你没接电话,我也一样能找到你。”程峰伸手揉了揉安平额前的发,“不过,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电话打不通,弄得我坐立不安的,总担心你出点什么事。”程峰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安平,生恐她走丢似的。
“猴子,你有喜欢的人吗?”安平抬起头迎着程峰的目光。
“有呀。”程峰爱怜地看着安平,他忽地明白眼前的安平为什么低落。
“那你向她坦诚自己的心意了吗?”
“也许算是坦诚了吧,虽然没有语言,但我相信我的行动已经表达了我的心意。如果她心在我这儿,应该能感受到。”程峰看着安平,眼睛里有一丝哀怨。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你们男生不应该敞亮一些吗?”安平委屈地质问着,眼含着泪花,像是责怪谁似的。
“语言会给人压力,我不舍得让她承受任何负担,不想左右她的选择,我想让她自己去感受,去选择自己想要的选择,不管那选择是不是我。”程峰轻轻拨开安平眼前地乱发,温柔地笑着。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真幸运。”安平右手大拇指抠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内心思绪万千。她想,程峰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多像她对杨振飞,只是她就连行动上也不敢表露半分。
“遇上那女孩的我才幸运呢。”程峰憨憨地笑着。
“如果对方没发觉你的心意,跟别人在一起了呢?”安平煞有介事地追问着。
“如果那人对她足够好,那我会祝福她。”原本还感情投入的程峰突然笑了起来,他捏着安平的脸蛋儿,咬着牙假装很用力的样子:“傻妮子,你这小脑瓜里都想些什么呀?怎么可能有人比我更喜欢她,比我对她更好?”
对他足够好?林蓉对杨振飞当然足够好,好到奋不顾身,好到眼里再容不下别人,或许像程峰说得那样,对于杨振飞,自己只要远远祝福就好,他幸福就好。
安平回过神儿,拨掉程峰的手,故作嫌弃地看着他:“好啦,知道了!我就随便问问。就你那眼光能喜欢什么好姑娘?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好姑娘哪看得上你?”
“你这小妮子,就挤兑我来劲!刚才还蔫不拉叽丢了魂儿一样,这会儿倒嬉皮笑脸来精神了!”程峰嘴上责怪安平,脸上却笑得开心。
程峰这一闹,安平倒恢复了心情:“你这个点儿跑我们学校来找我啥事?”
“哦,就是想约你明天一起去长丰园看樱花。”
“你一个大男生,怎么会想着看樱花?”安平啧啧咂嘴,戏虐地看着程峰。
“你这种文艺女青年,春天一般不都愿意踏个青赏个花啥的吗?哥这不是自我牺牲成全你嘛。”程峰脱口解释。
“那你打个电话,或是发个短信不就行了?还真不嫌累。”安平嗔怪着。
“还倒打一耙!你要是接了我电话,我还用得着跑这一趟吗?真不让人省心!还以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呢。走,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在外面晃荡着,多不安全。”
......
澄明的月光里,程峰把安平送到了宿舍楼下后,回了工大。
那场对话里,两人各怀心事,各自沉浮在自己的感情里,程峰看得懂安平,而安平却看不到程峰的心思,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去看,毕竟她的心她的眼睛都被杨振飞占据着。
安平,刚进宿舍,正在床上吃着零食看视频的方圆探着脑袋,贼兮兮地笑着:“安平,刚才你们家程峰给我打电话找你,他那个紧张劲儿,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零食还堵不上你的嘴,整天苦无遮拦胡说八道!”安平用手指把方圆的脑袋戳了回去。
“本来就是!还不让我说!终于一天你会发现我说的都是对的。”方圆不服气地转过头,继续看视频。
在方圆眼里,程峰和安平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是安平还不自知。
正跟男友视频的孙莹,忽然摘掉耳机兴奋地叫壁床的方圆。穿着小背心的方圆捂着胸口示意孙莹关掉视频。
“方圆,你快看这图上画的像不像你?”孙莹关掉视频,把电脑屏幕转向方圆。
正吃着零食的方圆,看了下那张被孙莹全屏显示的素描画,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惊恐:“哪里像我了?一点都不像,我脸才没这么圆呢。”
“真的很像哪!安平,你不觉得这真的很像方圆吗?”孙莹又把屏幕展示给安平。
“很像呀,大眼睛,俩酒窝,确实很像。这图哪来的?”安平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画,疑惑地问着。
“刚才贴吧上看到的呀,说是这女孩羽绒服在他手里,要还衣服,但是手机丢了,女孩号码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女孩名字,帖子里一直用“小酒窝”代称这女孩呢。我一看插图,这不就是方圆嘛,方圆,这说的是不是你呀?你丢羽绒服了没?”
孙莹说话间,方圆一直冲安平使着眼色。安平也明白了方圆的意思。
“那这肯定不是我,我没丢羽绒服。”
方圆慌张地否认着,却显得欲盖弥彰。安平见状,忙给方圆帮衬:“应该不是方圆,可能就是长得像了点。”
“好吧,我还以为是方圆的。”孙莹讪讪地端回了电脑,继续跟男朋友视频。
方圆下了床穿上鞋子,示意安平跟她出去。
“方圆,你咋了?那就是你呀,为啥不承认?”安平跟着方圆到了楼梯口,不解地问。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以为那个死眼镜儿不会还我衣服了,所以晚上刚把他那件羽绒服送贺兰芳了.......”方圆跟安平把事情的经过跟安平讲述了一遍。
“那怎么办?你羽绒服还要不要了?”安平问。
“能怎么办,羽绒服不要了呗,总不能把事实告诉兰芳,然后再把送出去的衣服再要回来吧,那兰芳得怎么想我呀,我骗了她,还出尔反尔。算了,算了,反正羽绒服的事就咱俩知道。”方圆无奈地叹息着,耷拉着脑袋。
回到宿舍后,方圆关了电脑就睡下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默默哀悼着自己心爱的白色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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