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2

        每一个村都有一个茶余饭后闲谈聚集地，同时兼具供大家打麻将玩扑克嗑瓜子聊八卦的作用。

        榕村的闲谈中心在村子的另一头。榕村不大，从村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穿过没几户人家的瓦房、鸡舍，沿着小道走，没多久就到了，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天然的绿色大伞。为了能让大家在这把大伞下更好地乘凉，村里沿着榕树，以它为中心，修了一个大大的圆水泥台，最外面是抹得十分光滑的水泥，冰冰凉凉的。

        榕树的树枝上生出许许多多气根，垂下来，变成小孩子荡来荡去的玩具。有的人从家里带来凉席，铺在台上，躺上去，一中午的光景，可以打好几个盹。层层叠叠的叶子隔开了海南毒辣的阳光，偶尔有风吹过，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水泥台上跳动不停。夏天的时候，这里是村里人避暑乘凉闲谈的胜地。旁边开了一间小杂货店，卖零食冷饮小孩子的玩意。于是小孩子们进进出出，照看孩子的大人们在榕树边上聊天，老人们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谈着家长里短，有从自家端着碗出来吃饭的，有搓麻将的，打扑克的... 热闹不已。

        榕树边上，是榕村的祠堂。祠堂门口高挂着：“王氏祠堂”字样牌匾。村子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全村都是一个姓，往上翻翻族谱，亲戚关系都能追溯得到。每家每代的名字都是按辈分排的，谁是哪辈的一目了然。像鲁迅先生的《社戏》里提到的鲁镇的小村，合村都是同姓，是本家，可能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还有是太公的。榕村里，年岁较小的，辈分是年岁大的人的叔辈爷辈的并不少。祠堂里高高低低置放着不少牌位，上面的字佶屈聱牙，晦涩难懂，年纪尚小又识字不多的楠一无从追溯，一心只记挂着边上杂货店前台上面摆着的透明塑料瓶里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吃食，无心其他。

        祠堂外面是一个小广场，十分空旷，那时候还是个简陋的排球场，地面是沙土，四周有简单的砖块围起来，中间竖着两根杆子，偶尔挂上不知道从那里翻出来的网，搭上去，一个完整的排球场就出现了。虽然它的使用率低得不行。

        九十年代的海南农村还不十分发达。大多数人的电视都是黑白的。只能收到两个台，中央一套和海南电视台。看电影还是十分稀有的事情，村民们对电影院还是毫无概念。

        某天傍晚的时候，小广场上搭起了一个简陋的露天电影院。其实就是一张银幕，加一个投影仪。不知道是村委会还是更上一级，或者是哪个机构的的宣传组织，说是晚上要放映电影，供村里大伙一起观看。

        这天大家的晚饭结束得比往常都早。纷纷从自家搬着小板凳，托儿带口，早早地占好了位置，坐等电影的开始。小孩子们精力旺盛，电影开始之前，就奔来串去，在露天广场，祠堂，榕树下的水泥台旁，杂货铺之间来来回回，呼朋唤友，打打闹闹。

        集体的休闲娱乐活动总能点燃小孩子的兴奋的情绪，会莫名地开心和欢快起来，但追究到具体的原因，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他们不明白电影有什么好看，不懂剧情里关系的纠葛、人物的情感挣扎、国仇家恨，又或者是哪个组织结构的宣传和广告。他们喜欢的不是看电影本身，而是看电影这个活动带来的热闹的气氛。单单就是活动的氛围、比以往都要热闹的广场、自家和各家大人老人都轻松愉快的表现，就让他们觉得轻快不已。

        电影开始了，前一刻还在打闹的小伙伴们纷纷在人群里找到荧幕前自家的凳子，自己的父母，终于安分地坐下。

        投影仪射出的光映在荧幕上，黑白的人物形象，沉冗的剧情过去还不到一半，就让之前过多打闹的孩子们昏昏欲睡。

        不知名的飞虫绕着投影仪前的光圈打转，广场后面的树丛被风拂过，轻轻地晃动着，一轮明月挂在广场的上空，月光温柔地照下来，皎洁明亮。电影还在继续，人群里有小声的谈笑，时而交头接耳，并不十分认真地看着。

        不知什么时候，楠一和弟弟已经分别在父母的怀抱里睡熟。隐约之间，她听到父母亲轻声交谈，孩子都睡着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然后两人起身，一只手收好身后的可折叠的靠背木椅，拎在手里，一边分别把孩子抱在肩头，踩着撒了一地的皎洁月光，缓缓地并肩走回家。然而回到家里，当把孩子们放置到床上，他们便醒过来了。楠一迷蒙着眼睛，房间开了半边的灯，暗暗地打下来，照着父母的身上，背着光，依然可以看到他们看到两个孩子不约而同醒来时讶异和被夜色浸染上温柔的脸庞。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现在回想起来，如今和当初最大的不同，是那个时候的父母，脸上还没有被岁月和辛劳刻上皱纹，头发还不像现在这般日益稀疏且白发丛生，身影挺拔有力，肩上托着孩子，手里依然可以操持着整个家的生计，为年纪尚小的姐弟俩过滤掉生活的艰辛和困苦。

        时间不断变化，白驹过隙般。生活和社会日新月异。如今甚至榕村里的不少人家都有了家庭影院。不再需要如同当年一般，赶着吃完晚饭，三三两两，闹闹腾腾地自带椅子凳子，全村人，老老小小，在月光下，一起等一场电影的开幕。

        当年总是打打闹闹憧憬未来的小孩子们，随着时光飞逝，也随之长大了。不管是跌跌撞撞，还是顺风顺水。当开始独自直面生活的压力的时候，才发现，当年看似轻松的父母，身后背着多少重担，扛着多少生活的困苦和艰难，咬紧牙关，又装作毫不费力。

        他们看似是人群里最平凡的父母，却是自己最伟大的父母。在榕村这片土地上，日复一日，耕耘着，努力着，期待着，收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