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这盆兰花相识,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来,它一直安静地站在餐桌边吧台的左上角,和我默默地交流。日子就这样在彼此的沉默中过去,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直到青春消逝,生命消亡。
棕竹平伸出手掌般的叶子,时时刻刻,都兴高采烈。文竹扭着细长的身躯,自在而又自得。而兰花,细而长的叶子总是保持着下垂的姿态,不管周围的气氛如何,也看不见它的快乐。它就这么默默地低着头,是有所悔恨,还是有所思索?
每年新株蘖生,新绿的叶子正在向上拔伸的时候,它似乎有几天不错的心情,和其他的花卉一样快乐,一样洋溢着积极向上的热情。但很快,它便停止了快乐的脚步,它看了看早它一年或两年蘖生的母株,受到了它们催眠般的暗示似的,就此低下了尚属青涩的头颅。
从新株蘖生到成熟定型,兰花开始孕育它的花枝。它没有向谁透露这一信息,所有的快乐和忧伤,都只埋藏在自己的心里。直到有一天,当浅绿的花茎披着薄薄的白纱从花盆冉冉升起的时候,它才告诉我,它的美丽和忧伤即将迎来一次短暂的释放。
兰花从花茎抽出到花朵绽放,也就两三个星期的时间吧。花枝秉承了母株的性格,沉默中裹着羞涩。于是,在一年中的这段时间里,沉默的兰花,边上站着一个与它同样沉默的女儿。
我喜欢养花。每养之前,都要先行了解它的脾气和性格,唯独兰花,一直未曾这么做。它应该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吧,但多年又是几年?我怜爱它的美丽和羞涩,怜爱它的沉默和忧伤,我所不知道的是,生命的含蓄与奔放,我该如何去欣赏?
二
很多人只喜欢养兰花,对其他的花不屑一顾。我喜欢养花,却惟独不喜欢养兰花。
兰花原处幽谷,长于岩石青苔之上,只食谷中的水气雨露。一直以为,深谷之幽兰,不是像我这样的俗人可以接近的。兰花的花香,也没有别的花香可以和它相比。“如麝如兰”,就把麝香列为动物中之榜首,把兰香列为植物中的状元。这又是一个令我仰视的高度。再听说养兰花甚是讲究,温度,湿度都来不得半点马虎,得定时杀菌,定时消毒,只稍这么一听,便听而生畏,畏而却步。
所以当那年春天,老婆兴致勃勃地带了一盆兰花回来,我就不太高兴,第一个疑问就是,“咱们会养吗?”老婆生性乐观,说,“好养!同事说了,浇浇水就可以。”我则一直心存疑虑,心里想,能养活就算不错了。未曾想,到了夏天,它居然开花了!
前几天,这盆兰花又抽出了花枝。也许是养分不足的关系,花枝比去年稍矮。兰花的叶子细长而慵懒,摆放得很是随意。花枝从底部长出,间在不羁的长叶之间,显得娇怯,腼腆。花枝稍曲折,形如鹤立。中部开始着花,逐步向上延伸。花瓣尽开时,末端向花心微拢。花色黄淡,间有几滴紫褐颜色泼洒其中。含蓄中透出一点艳丽,素雅中流露出一丝不羁。顶上两朵含苞未放,紧紧相连如鹤首。翘首似观流云,谛听似闻天籁。端到鼻前,淡淡幽香,若有还无。
周敦颐说,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兰花却即便可以近观也不可亵玩。即使你靠它很近,也会觉得它离你很远。兰花的品质,确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了解。
虽然兰花又开,给了我再次欣赏的机会。但是我对它的看法,还是没有改变。还是和它保持着原来的距离,还是不会特地去了解它的习性和品质。
也许心生敬意,便有了距离。
三
梦到兰花开。花开素雅,花开美丽。我在梦里诧异:“咦,兰花开了?这么快?!”今年的兰花未开,我却先在梦中见到她的靓影了。
我对兰花似乎并非情有独钟,而兰花入梦而来,足以表明我对她的喜爱吧?因此想,我爱她的什么呢?她的美丽是无需置疑的,也许最让我喜爱的,是她的安静。花卉之中,美丽并且妖娆的,不可胜数,而独独兰花,美丽得那般安静,美丽得那般无语。
无疑,在我的心目里,兰花是美的。我梦里见到美,是否也提示我的现实生活缺少美的事物,所以要到梦里去寻觅呢?也有此可能。上班见到是病人,脑萎缩的,中风的,面瘫的,关节炎的,颈腰病的;毫无智力的,大小便失禁的,流涎的,畸形的,关节功能障碍的,恢复快的,我得暂时的开心;恢复慢的,我得长久的抑郁。
生老病死,是谁都逃不过的关卡。王守仁在《瘗旅文》中说:“噫!吾与尔犹彼也!”他们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他们。
兰花迟早是要开的,感谢她提前在梦中给贫瘠的我以慰藉。生活的美,要去寻找呢,还是去等待?世人乱哄哄地挣扎在欲望的洪流里,我也逃不了干系。有闲,是不妨想想兰花的,求她分我一份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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