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尽头。——1900《海上钢琴师》
01
正逢上元,长沙依然阴雨连绵,暮色渐浓,我还在赶回家的路上。年是过完了,但整个城市的色彩全然如除夕。
寒风卷起冰雨,我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往窗外一撇,合上车窗,松了松紧扣的衣领,不自觉地抖了两下,顿时暖和了些。
鬼一样的天气里灯火通明,雾色蒙得远处如同一只只黑暗里的猫,模糊且刺眼。大大小小的道路全都堵着。我想不起哪年元夕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毕竟往年这个时节我早已离家不在了。
我想起昨天在知乎上看到一篇帖子,是一篇全面分析中部八大省会发展前景的文章,论据充足且非常有见解。
然而想都不用想,这种本身就是地域分析的文章,评论区定是逃不开一番激斗。
令我意外的是不同于其他省份都在为自己的城市辩护,一些江西网友首先就开启了自嘲模式。
我回想到之前有两个江西同事,每次聊天聊到江西的时候,言语间虽说并非不热爱自己的家乡但总介意家乡经济发展不好,一到这时似乎我的话要比他们更多。
02
江西我去过。
婺源,理坑。
貌似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地方。
我还在念大学时,学校按照惯例组织写生考察。正值酷暑,从车站去往理坑的道路边满是挖掘的痕迹,满地散落的红土在烈日下显得分外鲜明。
随着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周围的景色也开始发生变化,空气中逐渐有一种淡淡的香樟味儿,路边是成群的树木和成片的田野。
银杏、红豆杉、罗汉松、楠木,往前走,香枫、香榧、桂花……等到了地方,这些成百上千年的树群就这样立在身旁不远,阳光透过枝桠洒落在泛着皱纹的古石板汀步上……电光火石间,所有这些就像是一位沉寂千年的大师拿着刻刀一一向我刻来。
村民不多,大都踏实淳朴,买卖都是平价,为人也极有礼貌,即使是作为景点,也少受外界风气所染,实不愧为“理学渊源”。
听说那远方的山上是有着一位神仙,听说那红豆之下掩埋着一个望夫的女子,听说书生与将军,听说天方与红尘,听说哭笑,听说喜悲。
我还上那断山上清泉,瀑布里洞天,下那寒潭中摸鱼,阡陌间生烟。
千年古镇、长夜银汉、老桥弱水,十里空林……
数日,吾痴。
03
十年长沙,完全变了模样。
以前我家门口有一个菜市场,很脏,很乱,地面上坑坑洼洼全是臭水,如果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看到那个地方,大概会捂住鼻子皱起眉头然后发出一声“噫”的类似于嫌恶的声音,然后转头不看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那儿的人每天去那儿买菜,就算我这种细伢子有时也会转转。
“一块钱蒜苗子!”,手里拿着老妈打麻将之余给我的一块钱硬币屁颠屁颠地去买当时全世界最好吃的卤菜。
到了晚上,吵嚷了一天的菜场终于歇气了,街道另一边的商店开始热闹起来,挂上五颜六色的发光招牌,像是一个个横七竖八的灯笼一闪一闪地欢腾。
各式各样的夜宵摊位也都粉墨登场,各种吆喝声、汽车鸣笛声、人群哄笑声振聋发聩,一直响到了河边头。
几公里外都能看见紫红色的天空上有着几道带着岳阳烧烤芬芳的白烟在缓缓挪动直到散去。
六月伏季,不论是大人还是细伢子都爱去湘江河里游上一遭来缓解酷暑之炎,衣服一脱,一个来回,再到长纺门口买一根老冰棍在街上游,好不快哉!
吃过晚饭,一些老爷爷老娭毑就搬出长板凳坐在街边扯谈,那边呢就有几个阿姨摆上一桌麻将,我就在小卖部与麻将馆之间来回穿梭。
一到周六就会在家里客厅地板上铺上凉席,开着吊扇看越策越开心,冰箱里存满了冰棍,一个夏天都不用愁。
那是热闹得很呐!
等我上了初中,长沙发展越来快,能拆的建筑是决不改造,整个河西是一片一片地拆。
银盆岭、桐梓坡、六沟垅这些我长大的地方全拆了,曾经的热闹景象也再不复返。
即使是现在已经建成了商业广场、街道——事实上很多商城与商业街已经沦为空城,密密麻麻的楼盘和现代化的学校,人们意图用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流来取代居民们对生活的热爱,用那些巨大的LED来统治社区活跃的生命力。
我百度过老照片,也没有记忆中的存在,我想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我的记忆也会慢慢地消亡。或许等我老了,连这份记忆是否真实都不敢确定了。
很遗憾这些历史的消亡,遗憾这座城市的人文脉络在消亡,一些古老的地名变得只剩名字,一些真实的故事变成了荒野传说,曾存在过的一种幸福再也没有办法传承。
最终,这座千年古城也将变为那些差不多的现代化大都市,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名字与位置了。
我成长的痕迹已被抹去,鲜明的记忆已变得模糊,再多的故事也没有了见证,我谢谢那些规划者们,那些热火朝天地轰击着我们家园的炮兵上尉们。
发展前景什么的先不论,本质上来说城市是人聚居生活的地方,为了所谓的发展而毁灭城市积淀已久的本地文化,等于人为了改变而杀死过去的自己。
事实上人是杀不死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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