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风回观修炼的日子里,李太虚又重新回到了往日单调的生活。
武宗强身健体,偷摸着去听文宗诵经读典,之后到孤绝峰上放羊,最后回家帮忙打理客栈生意。
客栈内即便再忙,也是他们三人。
李母一边口落悬河地指挥着父子二人,一边啪啪啪地打着如意算盘。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就是给李太虚找个童养媳。
这样以后既能给李家开枝散叶继承香火,又能替店内照看生意,一举两得。
对于李太虚而言,他完全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哪怕是人生大事,也全由这集权的李母一手把持。
“怎么样?一百个铜板,不贵吧?”
一位八字须,头顶方帽,尖嘴猴腮,如鼠一样的中年男人,指着一旁畏畏缩缩的女子向房内的李母介绍道。
李母起身绕着这浑身破烂,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女子打转,像是在评断一件货物。
“不值,瘦不拉几的,将来我孙子又是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还没看清面目,单瞧着女子单薄的身板,想来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便直接表示不满意。
中年男人露出一排黄黑漏风的牙,嘿嘿一笑:“无父无母,决计不会偷偷跑掉的。”
李母会心地点了点头,轻轻撩起女子干枯结团的长发,露出一张黝黑,脏兮兮的脸庞。
脸庞上还有些许红色鞭印,夹着丝丝血色,显是刚被修理了一顿。
“相貌丑陋,将来也会遗传给我孙子,不值。”
李母继续压价。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摸了摸八字须,终于松口:“九十。”
李母转到女子身后,拍了拍屁股,突然喝道:“听不听话?”
那女子一动不动,身子打颤。
过了半晌,中年男人猛地踹了一脚,正中膝关节。
女子身子前倾,“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聋了吗?老板问你话呢。”
女子这才跪在地上不住点头,双手不停下拜,似是在求饶,然却没有任何声音。
李母察觉异样,蹲在女子身侧,细声问道:“姑娘,你是哑巴?”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点了点头,随后又听那中年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又连连摇起了头。
李母霍地直起身子,忿忿道:“扒皮鼠,你连老娘也敢骗,捉个哑女来糊弄鬼呢?”
“嘿嘿嘿…这不是最近没有好货了嘛,您急着要,也只剩下这一个了。
不过人是好人,大家闺秀来的,性子太烈,咬舌自尽不成,这才哑了没几天,好好养养,兴许还有救。”
扒皮鼠眼见欺瞒不成,只得坦诚相告。
“老娘要一个哑巴做什么?做生意的不会说话,那不是用三脚的牛去耕田?滚滚滚…”
李母气急败坏,连连推搡着二人出门。
扒皮鼠一咬牙,将怒火全发到了女子身上,自腰间抽出一根麻绳,“呼”地便向那女子抽去。
“贱货一个,连窑子都不要的丑八怪,直接打死算了,省得浪费老子粮食。”
他一边说,一边“啪啪啪”地抽在了哑女身上。
哑女缩着身子,不住发出“呜呜呜”地哭泣声。
便在此时,门外偷听到这一切的李太虚突然闯了进来,双手紧握住扒皮鼠的麻绳,急道:“娘,我要,我要了…”
扒皮鼠一愕,有些意外之喜。
“五十个铜板。”
李母见这女子被打得可怜,本在犹豫,是以顺势便狮子大开口,直接砍了一半的价钱。
虽说是个哑巴,但这个价钱,哪怕是买一个苦力,那也是非常划算的。
扒皮鼠想着既然这哑女没人要,干脆使了一出苦肉计。
他那样说着也是刻意给李母听的,为得便是让她还价,不料正中下怀,莫说五十,兴许再低也给卖了。
就这样,双方一拍即合,以五十个铜板将哑女成交,李太虚也有了名义上的童养媳。
为了方便,李母随口便以五十来作为哑女的名字。
哑女初时为李太虚母子二人买下自己避免被打还有所感恩。
在帮着干了几日活计之后便打起了如何逃跑的主意。
不过跑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活生生被扒皮鼠捉了回来,几顿暴打之后便老实多了。
“这种外地女子,就是贱,没事多打打,自然会规矩的。”
果然,打那之后,哑女五十性子再烈也彻底心死了一般,再无他想。
好在李太虚对她还算不错,即使同住一房,也会将床让给她睡,自己则卷了被子睡在地上,二人之间始终持之以礼。
每次回房李太虚总会偷偷藏些好吃的给她。
经过一些时日,二人关系也相处融洽,哑女五十脸上的伤痕在渐淡,笑容则多了起来。
她手脚比划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黝黑痴傻少年,仿佛在质问李太虚,为何会待自己这样好?
李太虚抓了抓头,心下只当她是一位苦命的姐姐,与对那善师姐的爱慕全然不同。
这让一度让哑女五十怀疑是自己太过于丑陋才会让他如此。
总算手脚还能帮着李母端酒送菜,要不然一点优势也没有的话,恐怕也很难在古楼小镇上混下去。
其实这哑女五十,除了皮肤黑了一些,再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稍微打扮一下倒真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只是她一直这样有意扮丑,不失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哑女五十也庆幸自己是落在了这样一位痴痴傻傻同时又极具悲天悯人之心的李太虚手里。
若非如此,烈性子的她,只怕不被折磨死,也会再去寻了其他短见。
至于她的身世,李太虚从不关心,只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其他不能把控的,那都是命里之数。
正如此时的诵读之声: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
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
李太虚和往常一样靠在文宗青牛书院的黄泥土墙边上,不自觉地低声跟着书院弟子诵读起来。
“故而圣人应当如何处事?子知,你来回答。”
一位苍劲有力的声音自窗口飘出,想必便是那青牛书院的慕夫子吧,李太虚自顾想着。
“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李太虚听着这名为子知的男弟子答后,也跟着答了最后一句。
“何为圣人之治?子离,你来作答。”
“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
“为无为,则无不治。”
李太虚听着这叫子离的女弟子作答,也不自禁地答了出来。
“圣人以何为心?”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然则何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老庄之道,有否通此言语?”
慕夫子所问,顿时鸦雀无声,闷了半晌,忽听窗外之声,低低传来:“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
李太虚对于道家经典熟烂于心,一边低声作答,一边埋头以石在地上胡乱涂画。
听得隔墙弟子作答之声并未如期传来,吓得他赶紧捂上了嘴,声音戛然而止。
正欲偷逃之时,面前已立了一位白袍长者,此人须眉皆白,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股淡淡地书卷香气,让李太虚愣在当地。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面前此人,头顶聚有辉光,如同太阳,显得格外耀眼。
这位长者便是青牛书院的慕夫子了,大家都这样称呼,只知其姓慕,并不知其来历,就连岁数也不清楚。
在古楼小镇上一直有这么一个传说,称其足有千岁,时常牵着一匹白马,喜欢一个人与空气对弈。
在他们爷爷,太爷爷那辈,慕夫子便一直在这里教书,是文宗里的羽化仙人。
可谁也没见过他使过任何法术,当然大家都非常敬重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是以都不敢胡乱揣测试探。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慕夫子慈和一笑,抬手向着李太虚。
李太虚见了他,有种被捉脏时的尴尬,愣了愣,一字一顿道:“大…大道废,有…有仁义;智慧…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有孝慈,国家…国家昏乱,有忠臣。”
慕夫子盯着眼前局促不安地李太虚点了点头,柔和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慕夫子很早便知墙边有人在偷听学问,只全当作是哪一家的穷孩子来蹭课了,是以也没太在意。
当听得回答之人竟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少年时,慕夫子双目不由放出异样地光彩。
“李…李太虚…”
李太虚面对着长者,笔直了身子,像极了立在师长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李太虚?寻幽入微,洞察天地,寂兮廖兮,神游太虚。好,好名字。”
慕夫子捻着胸前的长须,呵呵而笑。
李太虚抓了抓头,苦道:“太虚不是这个意思,是…是我生下来就身体太虚弱了,所以母亲唤我为李太…太虚。”
“哈哈哈…好好好,李太虚,从今以后你便可直接来青牛书院内听课,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李太虚奇道:“不…不用收费么?”
“不用不用,老夫收人全看眼缘,悟性太差的,给再多也是不收。”
李太虚听此一言颇为开心,正欲应了下来,撅了撅嘴,忙摇手道:“不了不了,我还要放羊,还要帮母亲看店。
况且母亲最讨厌我学这些皱巴巴没啥用的东西,让她知道的话非打死我不可。”
言罢,李太虚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慕夫子捋着长须,远远地呵呵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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