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把钱要回来 ,然后去学校接李乐回来吃饭,陪他外公过完生日,七点送他回学校,而她回城里。
万清心里做着计划。
万清凭着记忆,转了四五条短而窄的小路,最后在一栋四层米色瓷砖的半新楼房前停下。
如果没记错,这里应该是万辉的家。
现在万坡村的村民来基本分成两派,支持万辉的,和反对万辉的。
万辉在二十岁出头时,到江浙一带混了十来年,再回到万坡村时,身边带着老婆和一对儿女。
过了几年,他当上了万坡村的村长,但后来被人举报滥用职权,将村集体的两块土地偷偷卖给私人建房。
他当然不承认,并拿出全村人签订的合同文书。
村民哑口无言,又不甘心,大呼上当。
但经此一闹,村长的位置,他再也坐不住。
万辉再次丢下老婆孩子在家,又独自出外闯荡一番,几年后,又带回一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儿。家里的妻子被逼离婚,带着大女儿离开,留下小儿子。
万辉回来后,盖了全村最气派漂亮的房子。
至于万辉的钱从哪来,阴谋论的人说是当村长时“搜刮”下的,以前不敢太张扬,忍到现在才建房。
但仍有不少人,相信他的财富是一点点积累的。看他现在主职做牛贩子,副职投资一家农产品电商公司,经常带外面的人进来考察,名曰招商引资,由不得人不信。
村里人得过他的好处,自然帮他说话。
万清对他的发家史没兴趣,但现在,她站在他屋前,一阵茫然。
在万辉没当上村长前,万清见到他,不得不喊他一声“哥”。
有时万清不愿叫,低头装着没看见他而迅速溜走,但若被父亲见到,准被喝止。
父亲比万辉大了近二十岁,辈分也大一辈,但两人的关系就像失散多年的父子重逢,对对方都有种莫名其妙的不求回报的信任和善意。
在万清姐弟俩长大成人前,万辉是父亲拿来做比较的对象,“你们以后有辉哥一半本事就好了。”
当然,他们没按着父亲的期待来生长,用他的话来说,万清倔,弟弟软弱,都未及辉哥的一半。
由此,父亲的惋惜声更重。
02
万辉家的院子大门紧闭。门口处躺着一只半人高的德牧,听到万清的脚步声,早已大声吠叫起来。
万清根本不敢走近。她一向怕狗,何况还是只凶猛的狗。
德牧见她踌躇不前,但也没吓退 ,叫得更凶,甚至朝她扑上来,吓得她拔腿逃开。
人狗对峙几分钟,屋里仍没见一人出来。
难道没人在家?但万清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传出人声。
反正我已经来过,只是没见到人罢了。
有了这层想法,万清松了一口气,立刻往回走。
但大门却在这时打开,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清姑姑,是你?”
万清停下,回头看见大门里露出半边身子的瘦高少年,眉眼间却堆着笑意。
正是不久前在路上遇到的万敬熙。
见是万敬熙,万清一颗悬着的心松弛不少。
眼看德牧又要扑上来,万清吓得叫出声,往后躲。
万敬熙立刻冲上去, 拉住它绳子,踢它几脚,它才灰溜溜地蹲到角落里。
他回头对万清说:“清姑姑,不用怕。你越……越怕它,它越……欺负你,你真吼它要打它,它立刻就……就蔫了。”
万清脸色少稍缓,说:“你是它主人,吼它才有用,陌生人就不管用了。”
万敬熙微微笑道:“不是。你……你要不要试……试?”
万清摇摇头,想起此行目的,便问:“我来找你爸,他在吗?”
“你……找我爸?”万敬熙似乎吃了一惊,几乎脱口而出:“你找他什么事?”
说完顿觉唐突,脸倏地红了起来,忙解释:“我……不该……这样问……问你,没礼貌。我爸……爸知道,准 ……准骂我一顿不可。”
万清见他神色间陡然变得不安,忙说:“没事。”
她脑里闪过万辉的脸,又加了句:“我不会跟他说的。”
万敬熙脸露喜色,立刻说:“嗯嗯,谢……清姑姑。我爸在……在家的,在见一个客人,请……请先进来。”
03
万清跟着他进了大门,突然眼前一亮。
原来门内别有洞天。院子足足占了大半亩地,白墙飞檐,院落别致,假山流水、荷池蛙鸣、绿植草坪……
一应俱全,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
在万坡村这种穷乡僻壤,看到这等风景,也算开了眼界。万清心默默地说,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房子。
辗转曲幽小径,万清一抬眼就看见万辉和一个女人站在厅门口。
两人情绪激动,像是在争论什么。
万清一开始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待到走近身侧,看清其面目,大吃一惊,差点掩嘴惊呼。
原来这人她也认识,正是冼秀英。
冼秀英并没留意到身边有人经过,全副身心似乎都在跟万辉“对峙”。
看到冼秀英,万清蓦地感到血泪上涌,脑海里闪过那张验孕棒快递单,然后是李影,李影的脸,李影拿着验孕棒的样子……
眼前逐渐模糊,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同时,耳朵竖起来。
冼秀英的声音有点尖,说话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
“我要走了。”冼秀英说,“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丑话说在前头,一个月后,你再不配合,我可不像今天这般好说话了。”
万辉冷哼一声,“好啊,我一定将你的话记在心里,也想看看,你到时会怎样不好说话。”
冼秀英双眼一蹬,竟然重重一掌拍在实木大门上,声音发闷,却仍然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
她斜眼扫了一下万辉,冷冷道:“你要敢在老板面前保持这个胆色,我还敬你几分。现在你就是个老赖。看你能赖多久,我也不是好惹的。万辉,你等着。”
万清注意到,万辉愣了一下,但很快,他顺溜地接下她的话,“好,好,我等着,一定等着。”
言语神色间的轻视逗弄,极其明显。
因为全神贯注听他们对话,万清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万敬熙回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叫了声:“姑姑?”
万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也就这一停一叫间,冼秀英和万辉同时转过头,看到了万清。
“阿清?”万辉明显吃惊,“难得啊,难得,今天是什么风 ,把你吹来这里?”
万清“咳”了一声,道:“我爸让我来,收牛钱。”
万辉恍然醒悟过来,低声嘀咕了句什么,拍拍头道:“哦,是,钱还没拿。我早就叫他过来拿,他偏要说等一会,等一会,结果等到现在也没结清。”
冼秀英看见她,也是一愣,神色间颇为不自然,但很快,脸转喜,微微笑道:“哟,是你。你也来找老万?”
说完,却是意味深长瞅了万辉一眼。
万清望着冼秀英那张脸,感到一阵厌烦和恨意。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愣是挤不出一句话,便干脆不说,闪到万敬熙身旁,来躲过无谓的交谈。
04
冼秀英莫名碰了一个钉子 ,脸色微变,愈加恼怒,却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脚底生威,地板被踩得嘣嘣响。
万辉像打了胜仗,心情大好,招呼万清进屋。
屋内的装修布置,以红木家具为主,也主打低调古典风。
但万清无暇欣赏在意,只想速速把事情办好,离开。
万辉却不急不缓,非要泡茶待客。
他指着沙发上坐着的一个胖女人道:“这我老婆莲珍。还有我儿子,万敬熙。敬熙,杵在那干嘛?还不叫姑姑?”
“你好。”万清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万敬熙低低叫了声“姑姑”,再瞥一眼父亲,移动脚步想上楼,却兀自犹豫,怕父亲又生不满。
万辉确实不满,冲万清抱怨道:“我这个儿子,像块木头,胆小,见到生人都怕,没鬼用。”
万敬熙听了父亲的话,肩膀缩了缩。不知是不是错觉,万清似乎看到他迅速地翻个白眼。
万清忽然说:“敬熙是很有礼貌很好的孩子,你有这样一个儿子,修来的福气。”
“福气?不气死我就是修福了。”万辉“切”了一声,只道她说恭维话,不以为然,
万清装作不经意地说:“子女固然会令父母生气。不过你气别人的本事也不小,刚才那个人就被你气得不轻。”
万辉脸有得色,说:“不给她点颜色看,以为老子好欺。”
接着又想到一件事,问:“你们不是认识吗?听她说话,是认识你的。”
万清点点头,“认识是认识,不过没什么交情。”
“哦……”
这一声“哦”的尾音拖得很长。接着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事,又看了万清一眼。
万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找话说:“她,得罪你了?”
“得罪倒说不上。就是个乱要债的。”万辉点着烟,狠狠抽一口,递了一根给万清,万清忙摇摇头。
“我前妻和她死去的女儿曾合伙做过生意,欠了她女儿一笔钱。现在她女儿死去一年有余,她最近翻女儿遗物,竟然翻到这笔债。她决定讨回这笔债。她找不到我前妻,就找到我头上,要我还钱!呸,我的钱是这么好坑的?”万辉狠狠地将烟头在纸杯里掐灭,发出长长的“咝”的一声。
“哦。”万清竟有点失望。没一句有用的。
05
万清催他,先把牛钱结清,她有急事,得走。
万辉的妻子莲珍一直在刷手机。听到万清这句话,突然站起来,向麻将室望了一眼,搓着双手道:“不行,手痒痒的,老娘也得去摸一把。”
但刚移动脚步,随即叫起来:“地板怎么又踩成这样了?”
万清一看,脸立刻红起来。
万清的鞋在父亲家门口的路上沾了好些泥。进门时,忘了换鞋,踩上去,留下浅浅的泥印,倒惹得她很不好意思。
莲珍的脸当即黑下来。她大力拍丈夫的手臂,扯着嗓子喊道:“赶紧给人家结清账啊,别要人家在这等久了,多不好呢。敬熙,你上二楼我们的房间,左边柜子里的抽屉,把账本拿下来。”
万敬熙答应一声,上楼。
万辉却不急不缓地说:“急什么呢?”
“你不急,天塌下来都不急。”莲珍像一口气憋久了,终于找到机会发作,对着丈夫继续吼:“老娘不管你那些破事了,反正管也捞不着半点好处。”
说完,扭着腰肢,冲进麻将室。
万辉煮水泡茶。
普洱茶的清香,丝丝缕缕,淡而雅。
见万清站起来想走,万辉赶紧说:“你做城里人太久了,都不记得我们乡下人啦。我们乡下人入屋都要喝杯水,抽筒烟,聊个天,才算客来过。”
万清没有办法,只得坐下。
这时房间里走出一个人,喊了两声“辉哥”,便坐下,把注意力放在万清身上。
万清依稀认出,他是儿时一起玩过的伙伴,也是小学同学,好像叫万权峰。
“这是……万清?啊!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完全认不出来。”万权峰瞪圆了眼,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过一遍,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万清冷淡的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此人的目光及说话语气,都令人极其讨厌。
气氛有点僵。
万辉泡好茶,一边递给万清,一边数落万权峰:“说得你好像就不变,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副衰样?谁不会老的?人家万清好歹年轻时是个大美女,你呢,从小就嘴巴鼻子乱搭,我们都说你妈生你时,是不是摔了一跤,把五官摔坏了……啊,小心,烫……”
话没说完,茶汤已经洒在万清的裤子上,万清低声叫了一声,起身弹开。
原来万辉端茶给她时,略微碰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被她倏地躲开,一把推开他的手,很自然的,茶泼洒出来。
这是第几次对他反应过度了?万辉脸上明显闪过不悦,问:“没烫着吧?”
“没有。”万清语气有点凶,被烫着的手有点发红,自然也痛,但她的注意力不在上面,那在哪里?她说不清,只感到全身肌肉像被吊挂起来,绷得紧。
万权峰自个拿起茶喝了一口,“啧啧”两声,再点了支烟,眼睛眯起,一副看戏的表情
万清上了一趟卫生间。
回来时,万辉与万权峰已不在客厅里,但他们的声音不时从麻将房间里传出来。
万清没有打扰谁,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等。
新式的房子很大 ,隔音却不好。加上屋里的人说话声音偏大,毫无顾忌,万清想不听都不行。
万清说不上的难受,唯有极力屏蔽耳朵,像只鸵鸟,把头伸进沙子里。
直到听到她的名字,她才像被点名一般,倏然惊醒。
万权峰咳了几声,说:“我看啊,阿清还是跟以前一样,见到你,比老鼠见到猫还严重,怕成那样,你再碰她几下,我估计她要把你杀了。”
万辉跟着笑了几下,还压低声音说了一些话,惹得万权峰大笑,骂了他几句:“这就是你不对,干嘛吓人?女孩子不懂事,把人家吓坏了,怎么办?”
“看着办呗,还想怎样?”万辉摸一手好牌,惹来一片哀叹声,之后,是他更得意的声音:“不过我告诉你,她们两母女还真同一个模子出的,啧啧……”
“母女?阿清的女儿?全校第一名考上一中的那个?”
“不就是她。”
“听说几个月前跳楼死了……”
“……是哩,可惜了!”
万清一直站着,动也不动,站成一根木桩。
直到万敬熙“噔噔”下楼来。
他找不到账本,苦兮兮地绷着一张脸,跟父亲说了,果然,挨了父亲一顿骂,然后,万辉想起,可能在三楼他的书房里。
万敬熙不敢多说,又再冲上楼找。
但仍没找着,只得下楼来。
万辉在旁帮妻子莲珍打,正自作主张丢出一张红中,结果被对家胡了。
莲珍气得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外加人身攻击。
万辉正气恼间,听到儿子又找不到账本,话也不说,大手一挥,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万敬熙的脸上,骂道:“我生你有个卵~用,找点东西找了几百年都找不着。”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