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乌云,宛如灌了铅的泥浆,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的压在头顶。几堵年代久远的土墙似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早已折断了半截腰身。
这是几年前刘铁桶家留下的断壁残垣。刘铁桶人如其名,个高腰粗,孔武有力。却又不是五大三粗的人,相反,很有些经济头脑。他是村里第一个开小卖部的,加上有力又勤劳,家底越来越厚。后来他儿子又去外地闯荡一番,回来看着因年久失修早已岌岌可危的房子,就举家搬迁去了城里。走之前怕老房子坍塌下来伤到人,就请人将房顶拆了,剩下几堵还算坚固的墙。
房子正面左边的墙上,有一个八仙桌大小的红木窗口,这就是他家曾开小卖部的柜台了。大人来买东西,往窗口一站,对老板说要什么要什么,老板转身去货架上取来东西,从窗口里递出去,买东西的人早已把钱放在窗台上,接了东西,将钱推进去,一场买卖也就完成了。
孩子去买东西,需要借助点外力。这一点他家早就想到了,在窗台下放了个四四方方的石墩,孩子踩在石墩上,也能像大人一样看清窗里货架上的一切。很多东西孩子们见都没见过,别说叫出名字了,只能爬在窗太上,看好了之后,用手指挥老板拿过来。我童年对零食的记忆,基本上都是从这扇窗里出来的。
尤其是过年那段时间。穿着新买的衣服,兜里揣着压岁钱,往那窗前一站,感觉自己都高了一大截,可以不用踩石墩了。然而又经不住过年那段时间货架上增加的那些新奇东西的诱惑,还是踩到石墩上看个仔细。新东西太多,一次买不完,和伙伴约好你买这样,我买那样,下次又来买不重样的,就可以很快尝遍各种新零食。东西一到手,一溜烟跑回家开始分享彼此的战果。那感觉,比杀头年猪还美味。
此时,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早已看不出红色的红木窗下的石墩上,眼神专注,手指翻飞。其中一个男孩突然喊道:“小心,右边有埋伏!”另一个男孩回道:“早看到他了,看我如何反杀他。”一位路过的老太太,吓了一跳,可拄着拐杖如何也提不起速度来,还是只能颤颤微微的挪动着。时不时用眼睛看看这些小孩,看清之后,才知是虚惊一场,根本没人理她。
这时,一个嘹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兴洪,兴洪,回家吃饭了。”其他两人用手肘拐拐刚才提醒同伴要小心的男孩,头也不抬的说:“你奶奶叫你回家吃饭了。”叫兴洪的男孩也是头也不抬的回道:“不去,不用管她。你俩别分心,这次再输了下次不和你们组队了。”一时安静下来,远处嘹亮的叫喊声被他们自动屏蔽。
“奥利给,兄弟们,胜利就在眼前!”兴洪突然兴奋的喊道。不一会,三人一起欢呼“耶!太棒了!”
“来来来,再来一局!”
“卧槽!时间到了,这是哪个脑子进水的既然要设置什么安全游戏时间。”
“就是,简直就是脑子有病,我安不安全,健不健康关他鸟事。”
几人骂骂咧咧,可还是不得不退出游戏。
兴洪说:“完不成了,我也回家吃饭去了,明天这个点还来这里玩哈?”
其中一个小胖子低下头,声音嗡嗡的:“明天我不来了,我爸妈让我去城里和他们一起过年,今晚的车票。”
另一个瘦高个欢快很多,也说道:“我也不来了,我爸妈回来过年,明天早上到家。他们说到家之后带我去买年货。”
“哦,那好吧,有时间再聚。”兴洪假装无所谓,故作轻松的说道。
三人分开了,但兴洪并没有回家吃饭,而是从那扇窗子翻进墙里,蹲在里面躲起来。
他已经三年没见到父母了。第一年要过年的时候,他兴致匆匆地打电话给爸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过年。爸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他成绩怎么样?他自信地回答说是全班第一。爸妈就让他继续好好学习,他们在外面挣钱供他读书,先不回家了。
第二年要过年的时候,他感冒严重,他满怀期待的问爸妈要回来没有。得到的是爸妈叮嘱他要按时吃药,不要出去吹风,他们寄了几套新衣服给他之类的回答。对于回家,他们只字不提。
今年他没打电话问了,昨天爸妈主动打回来说,他们原本打算回家过年的,可为了响应就地过年的号召,减轻工作人员的负担,暂时不回了。
兴洪已经不记得有爸妈在身边的感觉是什么样了。
他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住肩膀,不小心碰到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嗤地一声,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了。
这处伤是放假前和同学打架留下的,他没对谁说过,爷爷奶奶也不知道,爸妈更不知道。
无声的哭泣,得到老天的回应。天上也开始无声地下起冰冷刺骨的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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