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轻瞥一眼小玉,冷哼道:"主子的事岂是你能妄议的?退下!"
"夫人,请您先听奴婢说完,……"
“真是岂有此理!”,听完小玉如此这般地说完大少爷和绣儿的事,大夫人猛地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吓得小玉头也不敢抬,屋子里面一阵寂静。
过了半晌,小玉才听到大夫人幽幽地道:"我见你与绣儿素来交好,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听闻这话,小玉小声抽泣道:"夫人,我腹中已有三少爷的骨肉,如今已近三个月了,小玉不求别的,只求您能给我这孩儿一个名分!"
“你说什么!?”大夫人瞪着眼前的小玉,气的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小玉才听到:
"你先下去吧,这几日你不用过来伺候了,今日之事不要张扬,我自有决断。"
小玉惴惴地起身退至门口,又听到大夫人说:“你说的事,我自会满足,且先好生休养。”
且说大少爷从大夫人那里出来后,心中不畅,又无处诉说,自觉无颜面对绣儿,苦闷之下便去寻三弟喝酒。推杯换盏之间,三少爷的房门忽然被推开,只见小玉满怀激动地闯入房中。
"正哥!夫人许了我们的事了!"
三少爷听了这话,猛地站起,冲上前便将小玉抱住“此话当真?!”
“当真。”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二人忽略了大少爷的存在。大少爷甚觉尴尬,无奈轻咳两声证明自己的存在。
小玉见到大少爷猛地愣住了,刚刚太过激动竟没看见大少爷。
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大少爷,小玉失礼了。”
大少爷与刘正素来交好,近日也没少陪他去买醉,自然知道他们所喜为何,轻笑两声道:
"哪里哪里,恭喜你们了,终于苦尽甘来,得偿所愿!我这走背字之人就别在这屋子里触你们的霉头了,我还是去我的绣儿那里吧!"说罢便起身告辞。
小玉听到绣儿二字,心中一抖,勉强地笑笑便随着三少爷一道送走大少爷。
“小玉,你仿佛有什么心事。难不成嫁给我你觉得委屈了?”三少爷看着黛眉微垂的小玉调笑道。
不料,小玉听了这话后眼泪竟像溃堤的洪水一般。在三少爷惊诧的目光中她嚎了片刻才哽咽地将事情原委像三少爷道来。
三少爷听得是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小玉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可他也知道,在他们这般豪门大院倘若仅仅是私通丫鬟也就罢了。可丫鬟一旦怀上身孕那便是有辱门风的丑事,依他娘亲的性格定会将小玉活活打死。
当年,二夫人便是老爷娶妻前的通房丫鬟,她同大夫人争宠十余年,若非大夫人出身望族,她爹爹更是封疆大吏,她定是会被二夫人压上一头。所以大夫人最痛恨通房丫鬟一事。若非小玉做出这种背叛朋友之事作为交换,日后她腰身渐宽身孕之事再瞒不住,依大夫人的强势莫说是保全他的心上人,就是她腹中胎儿也会被视为孽种。
三少爷想通此关节,心痛的看着小玉。他知道小玉这也是无奈之举。可是为了他们的幸福却要牺牲自己最敬爱的兄长的幸福,这……
他轻轻的将小玉揽入怀中,心道:“小玉啊,你让我今后如何面对我的大哥啊……”
大少爷到绣儿那里边是饮酒边是讲述在大夫人房中的遭遇,其中免不了一阵阵诉苦,叨扰许久才回房休息。绣儿本以为经此一闹,大夫人定是不会轻饶了大少爷,可接连几日都风平浪静,绣儿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婚期渐近,大少爷愈来愈焦躁不安,即便是与绣儿在一起也心不在焉,这些绣儿都看在眼里。可她又能怎样?她尚不能自保,又如何能左右的了主子家的事。难道就要这样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娶别的女人么?难道自己真的要自甘下贱与人为妾么?
绣儿日渐烦闷,本想能跟小玉说说话解解困惑,可小玉又在躲着她似的,每每都寻不见她,日子久了,绣儿更是心慌,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距大少爷的婚期只剩七日,大少爷被大夫人逼着去忙迎亲的事,小玉又寻而不见,绣儿只好随便做些绣活儿占住心思,不至于去胡思乱想。正当她出神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她拉回现实。开门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小玉!
“小玉姐,呀!你瞧我这嘴,现在也该叫您一声三少奶奶了!”绣儿打趣道。
小玉并未应声,只是勉强笑道:“绣儿姑娘,大夫人有请。”
绣儿未曾想到小玉会以如此生冷的态度对待自己,心中不由凉了大半截儿。她不知小玉为何如此待自己,也不知大夫人忽然唤自己所为何事。本想问问小玉但看这般架势问也只怕是白问,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小玉去了大夫人那。
绣儿刚问安便听得端坐在堂上的大夫人冷声道:"听说,弘儿近日往你那去的很勤?”
声音虽然不大却寒气逼人,绣儿的额头不由渗出些许冷汗,深吸口气才略有缓和的应道:"回大夫人的话,大少爷最近的确在绣房走动频繁。"
"你倒算是诚实!弘儿大婚在即,我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待大少爷完婚我便许你去大少爷房里做侍妾。我看你平时也是聪明孩子,往日之事便不与你多做计较,不过,近几日,你若敢生什么旁的心思,却也莫怪我无情!"
"绣儿不明白夫人所谓的‘安分些’是何意思,不过绣儿即便是去农家吃苦,也断然不愿在这朱门内当一个侍妾!"绣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头一遭顶撞大夫人。
绣儿本只是想表明心志,未曾想,这话在大夫人听来却是狼子野心,不想做妾那便是要做夫人了?不想平日看上去很是温顺的小丫头竟有如此心计,大夫人不由得怒从中来,厉声训斥道:"真是放肆!你不过一介下人竟也敢妄自尊上!不要忘了尊卑有别,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胆敢如此放肆!"
一句"尊卑有别"犹如一把利剑扎在绣儿心上。自己只是照实说明自己的想法却惹得大夫人如此动怒。绣儿脸色惨白,两行清泪顺势落下。是啊,自己不过一介下人,又怎敢妄自臆想与心上人白头偕老,更何况这人还是贵府大少爷,看来自己还是贪恋红尘,依旧是被那小小的幸福冲昏了头,竟也迷失其中,不由惨然一笑道:
“夫人莫气,绣儿自知身份低贱,无意冒犯。绣儿福薄,只想平平淡淡的度过此生,不敢奢望锦衣玉食,也没有做姨太太的命,只求夫人能开恩放我出去。”
大夫人气极,只当绣儿是在逼自己就犯,怒道:“放肆!我许你做妾已是开恩,难道你还不满足吗!”
“夫人息怒。绣儿无意惹怒夫人,亦知有尊卑之别,故而请辞。绣儿自入府以来,便一直小心处事,不愿与府上有过多沾惹,只是辛勤劳作,积攒积蓄以求有一日能换回自由之身,却未曾想能与大少爷……在还未铸成大错之前,只恳请夫人容我离去。”
绣儿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大夫人的屋子,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浑身无力如同行尸走肉,恸伤不能自已。行至绣房,只觉喉咙一甜,“哇”的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子一栽竟晕了过去。
直到傍晚时分绣儿才缓缓醒了过来。她百思不解,想那日大少爷与自己所说的在大夫人房中的情形,并未提及那心上人就是自己,大夫人却又如何知是自己呢?
“你且再等些日子,大少爷完婚之后,我自会允你出府。只是…既然要走,就走的干脆一点,也别再让弘儿对你有什么念想,该怎么做,你自己斟酌,你也是聪明人……”
“念想…”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起身,抓起床上的什么东西便直奔小玉屋去。
"小玉姐,开门呀,我有事情要问你,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呀!"绣儿急促地敲着房门,过了半晌,门才"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小玉煞白的小脸。
"你来了?进来吧!"
绣儿打量小玉片刻,发觉几日不见,小玉的小腹竟有些微微隆起。她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攒在心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绣儿刚进房门,小玉便"噗通"一声跪在绣儿面前,扯住绣儿衣袖哭道:"绣儿妹妹!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看见了,我的身子不能再拖了。这种大家族向来注重名声,定然是不会让少爷与下人私通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若是被发现了,他们定会为了保全名声而赶我出门。我自己倒没什么,可是离了这刘家我腹中胎儿该怎么办!我这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却不想三少爷如此懦弱,迟迟不敢跟夫人提起此事,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绣儿虽说已是猜到,但从这位"好姐姐"口中得以证实依然悲痛不已,只觉眼前一黑,久久不能言语。良久,绣儿两眼空洞的望着远方,也不看眼前哭的肝肠寸断的‘好姐姐’,缓缓地说道:"于是你就出卖我么?"声音飘渺,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
小玉听了这话,哭得更是厉害。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绣儿,求求…求求你原谅我吧!"
绣儿轻叹一声拉起瘫成烂泥的小玉,轻轻地抹去她的眼泪,拿出她出门前拿的东西送到小玉面前道:"小玉姐姐,我不怪你,反正我也是打算离开刘家的,你这样做正好要我断了念想。"说着她轻轻叹口气道"你莫要伤心了,对腹中胎儿不好。这是我送给宝宝的礼物。"她苦涩地笑道"你不是说过要让这孩子认我做义母吗?这就当是我这义母送给他的礼物吧!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说罢轻轻地将小肚兜塞在小玉手里,慢慢起身,步履虚浮地离开房间。
小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肚兜,望了望绣儿单薄的背影,恸哭不已。
时光如白驹过隙,大少爷婚期一日近似一日。而大少爷也不再同以往那般游手好闲——虽是被老爷逼的,回祖地办事也有模有样,丝毫没有丢他大户人家大少爷的脸!数日奔波,直至婚前五日才匆匆回府。
绣儿从小玉处回来后,便终日惶惶仿佛丢了魂一般,不思茶饭,只是呆坐在窗边失神。她渴望见到大少爷,她有太多话想同他说,她渴望能与他比翼双飞!可是这不公的命运犹如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鸿沟,纵使竭尽全力也终究跨不过去。
绣儿每每想及此处,便泪水涟涟不能自抑。
正当绣儿恍然失神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是大少爷!绣儿的心猛地揪起。连日的奔波使他的眉目间透着几分倦意,但那奕奕风姿却不曾衰减半分,剑眉紧蹙是有什么不顺意的吗?绣儿看到他身上的风尘心乎地一痛,刚欲唤他,大夫人的警告却又在耳畔想起。她轻揩泪水,狠心别过头,将窗子合上。
“绣儿!我回来啦!”
听到大少爷那句“我回来啦”,绣儿原本焦灼的心绪稍稍缓了下来,但很快又被苦涩占据。她悄悄地走到门旁,试图从门缝里面能看他一眼,不觉心口一酸,两行热泪已滑了下来。
“绣儿?你是不在吗?” 大少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丝沮丧。绣儿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强忍着泪水说道
“大少爷,您还是回去吧……以后我这里……您还是别来了。”
大少爷听得这句话颇感诧异,只当是绣儿因自己走的突然未能当面告别而生他的气,柔声答道:“我的好绣儿,不恼了好不好,前两日老爷突然让我回老家去办事,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告诉你,后来怕你着急也遣了喜儿回来知会你,眼下刚回府我便往你这儿来了,你怎么还在生气呢?”
绣儿听到大少爷温柔的话语,不禁更加悲痛,只能用手捂住嘴,咽泪含糊道
“大少爷不必道歉,绣儿……大少爷大婚在即,来我这下人房中有辱大少爷声誉,大少爷……”
大少爷未等绣儿说完便打断了她
“傻绣儿!你在说什么?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懂么!”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绣儿的身子开始不停地颤抖,她轻倚着房门,抽噎道:
“绣儿懂,绣儿能得大少爷青睐是绣儿的福分。”说到这,绣儿已经有些泣不成声“只是绣儿身份低贱,终究是配不上您的。”
大少爷本就有些心烦,现下又被绣儿下了逐客令,不由恼了,气得在门前来回踱步。
“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你是在逼我么!我已经在四处筹划了!那个什么孙大小姐我是绝对不会娶进门的,绝对不会!”
“我没有逼你……没有……”绣儿轻轻靠在门上,眼泪不断地从她悲伤的脸上滑落,哀痛之情竟是不亚于那日得知小玉背叛自己!
绣儿只觉得心口一痛,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大少爷正试图将门撞开,未察觉屋内的异动。这时,喜儿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大少爷,老……老爷找您。”
“什么!他找我做甚!”
大少爷此刻气得直想骂人,他深知眼下这关头自己离开怕是会让绣儿对自己误解更深,心中更是白般不情愿。
奈何父命难违!
大少爷只好恨恨地叹了口气,软声细语地对绣儿解释了一番,便随喜儿走了。
可即便是走也依然是恋恋不舍,再四回头无奈留给他的依旧是冷冰冰的木门。
就在他狠心扭头离开的那一刻,绣儿的房门被缓缓地拉开,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樱唇边还留着淡淡的牙印和丝丝血痕,哀伤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着那走远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她只觉浑身无力,缓缓倒在地上,痛哭失声。
他走了,再也不用忍着了。
大少爷从老爷房中出来后,仍旧想不通绣儿今儿为何如此狠心,竟是见她一面都不得,更是恼怒他父亲无论如何也是不准他退婚。时逢仲夏,万般心事萦绕心头,呱噪的蝉鸣更是搅得他烦躁不安。黑云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燥热的空气让他觉得心中郁气难平,如同这沉闷的天气一般,他的心底,也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不知不觉便已走到三少爷的房前,他心想着,既然走也走到了,不如进去找老三喝上几杯,好算也能稍稍解点烦闷,便叩开了三少爷的房门。
“大…大哥?您怎么来了?”三少爷见到大少爷明显有些慌张,神色不自然地问道。
大少爷瞪他一眼,佯怒道:
“怎么?大哥到你这讨几盅酒喝喝都不成?你这臭小子!”
三少爷勉强地笑笑,侧身将他让进房门:
“哪能呀大哥,我刚好弄到几坛好酒,这就给您拿上来。”
大少爷心中纳罕这小子今日对自己好生客气,不过也无心多想。
不多时,酒菜已经准备妥当,大少爷几杯闷酒下肚便开始向三少爷诉起苦来,连带在绣儿那里吃闭门羹、自己求老爷退婚不成、自己被大夫人责骂等事一一说与三少爷,最后不禁愤愤道:
“绣儿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好生怪异!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随后咬牙道“若是我知道谁阻了我俩,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少爷无意中的一句话却似一把利刃刺中三少爷。
大少爷见三少爷始终不语,面色苍白又一个劲地向嘴里灌酒心中不免有些发慌,便出手夺他手中酒杯,然而三少爷死死地抓住酒杯,强行饮尽杯中酒后将酒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摔,掩面痛哭起来。
大少爷心想:这老三虽说生性懦弱,却也未曾轻易掉过眼泪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大哥,三弟,是三弟我对不住你!”
大少爷心中一沉。
三少爷抽泣着将小玉的事情断断续续地向大少爷诉说了一番,大少爷听罢顿时呆若木鸡,只觉眼前一黑,一时间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俏皮聪颖,善良温柔的小玉竟会如此歹毒,有想起绣儿平日里是那般珍视这段友谊,顿时间怒不可遏,猛地掀翻桌子,指着三少爷说不出话来。
“你,你娶得好媳妇!”半晌,大少爷才咆哮一声,随后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三少爷一人趴在桌上恸哭不已。
大少爷打三少爷处离开后便马不停蹄地向绣坊奔去,一路上不停地懊悔,本当是两个人共同承担的事却全部压在她那瘦小的肩头,而自己又那般冤枉她,使她本就是伤痕累累的心再被自己狠狠的伤了一次!
自打大少爷离去后,绣儿便一直蹲在门边低声抽噎,哭得累了竟就这般睡了过去,只是即使在梦中眼泪也不曾停歇。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让绣儿从梦中惊醒,她轻轻地抹一把眼泪,趴在门缝向外瞧——竟是大少爷!
“大少爷,您……您怎么又来了?绣儿不想见您,您走吧!”
“绣儿!你的事我听说了。你且耐心等等,我会想办法的!”
绣儿听到这话,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涌出眼眶,她轻咬贝齿,狠心道:
“大少爷您别白费心思了。绣儿不喜欢您,您还是放弃吧。”
大少爷听得这话,顿时怒不可遏,隔门咆哮道:
“绣儿,你这话可是认真的?你可敢将门打开,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
“我们不可能的,大少爷您回去吧!”
大少爷将语气缓和下来,柔声道:
“绣儿,不就是我娘她阻止么!我再去和她说说,如若再逼我我就出走。”
“大少爷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父母之命,媒妁之约,门当户对,孙大小姐才是您的良配。绣儿能得您的青睐已是福分,只怪我命不好,没生在一户好人家……”讲到这,绣儿已是泣不成声,难以言语。
大少爷见绣儿如此固执,本就烦躁的心情再是难以自抑,他近乎吼道:
“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媒妁之约、什么门当户对!我统统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绣儿!你将门打开,我们这就走!向北向南都随你!你不是喜欢新奇事物么?我们去西洋!只要你把门打开,这什么刘府,什么孙大小姐,我统统不要了!”
“大少爷您莫要再说……绣儿……绣儿没有那个福分!绣儿只当……只当不曾见过您,不曾……不曾爱过您。”
大少爷此刻无比恼怒于绣儿的固执,他刚刚那番话不掺有半点假话,却依旧被绣儿拒之门外,失控下怒吼道
“你这丫头好不识好歹!快给我把门打开!”
听得大少爷这般冲动的话,绣儿更是哀伤的难以自抑,情绪亦是难以控制,这些天来受到的委屈、内心的苦闷、情感的哀怨与愤怒顿时如火山一般喷涌。
“你又何苦逼我?你要我怎样!大夫人要我远离你,你却一直纠缠。我的好姐妹亦是背叛了我,我……我这颗心也是被你偷了去!难道……难道我不希望五日后同你大婚的是我吗!”话未说完,绣儿便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大少爷话一出口便后悔不已,此时听到绣儿悲痛的哭声,更是懊悔得几欲自绝,更是头一遭地流出眼泪。大少爷嘴巴微张,口中缺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在这时,大夫人幽幽的声音自后方飘来。
“弘儿,你在这儿做甚?”
大少爷身子一僵,回头讪讪地对大夫人笑道:
“娘,您怎么来了?”
听到屋外大夫人的声音,绣儿心里一阵诧异,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衫,胡乱抹了把眼泪,收了收情绪将门打开。
大少爷听到门开的声音心中一喜,便忘了身边站着的母亲,猛地扭头一把便拉过绣儿的手说“你终于肯开门了!”
绣儿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局促地看了看后面站着的大夫人,恨恨地用力将手抽出,闪过大少爷趋步向前跟大夫人行礼问安,大少爷这才回神想起母亲的存在,不觉暗暗叫悔。
然而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自是逃不过大夫人的眼睛,平素温柔的眸子里寒光一闪,冷哼一声向房中走去。走到大少爷的身边顿足,轻瞥一眼冷冷地说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
大少爷虽是百般不愿,但迫于大夫人的威慑,看看大夫人又看了看绣儿,绣儿只一味地低着头却也不理他,也只得识趣离开。
看着大少爷渐行渐远的身影,绣儿心如刀绞,怅然若失,心里想着“你这一走,可还会再见?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只怕是到那时你已为人夫了吧?”心中凄然,不觉便在门口痴住了。
“怎么?要我给你叫回来吗?”
大夫人冷冷的声音在耳中穿过,绣儿不禁打了个寒战,猛地回过神看向大夫人,只一眼绣儿便能感觉到大夫人眸中的寒意,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一向待下人和善的大夫人,那温柔的眸子里何时曾露出过这种神情。
大夫人盯着绣儿看了许久,久到绣儿的身子已经开始发僵,几乎又要再次晕厥,两人就这样无言对立,空气中只剩下聒噪的蝉鸣,过了半晌大夫人才幽幽地说道:
“还真是个俊俏丫头!”
听闻这话,绣儿心里咯噔一下,这原本是褒奖的言语,可于此时此景,话语中却暗含杀机!
是呀,这里可是刘府,家大势大,随随便便没个无足轻重的丫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绣儿不由的身上发凉,汗水已沁透衣衫,微风吹过透着丝丝凉意!
“看得出弘儿是真心待你,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只是眼下弘儿婚期将近,自是不可乱来。”说到这,大夫人的神色温柔了下来,寒芒褪去,满眼真诚“你这丫头素来温和乖巧,为人和善,女工我也是看在眼里,又生的俊俏,如此这般我见犹怜,更不要说我那孩儿!你若是答应我弘儿再来找你你也像今日这样将他拒在门外,我定不会亏待你,也会护你周全,他日好给你安排个好的归宿。”
绣儿只觉得心头一下一下的刀割已将她的心划拉的破败不堪,她心中愤愤但又不可明说,如若眼下冲撞大夫人无异于以卵击石,甚至连片刻安宁也不可得,只好弱弱地随声应允。
大夫人见她未做反抗,言辞更是和善,热络地嘱咐了几句之后便回去了。但却在迈步出门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温润的脸上冷若冰霜。
自那日之后,被大夫人抓了现形的大少爷被禁了足,一日三餐也由仆人送去,大少爷焦躁难安,送进来的饭菜也悉数全扔了出去,但无论怎样折腾也不得解脱,最后还是以性命相抗,大夫人才在婚前一日解了他的禁足。
而自那日大夫人走后,绣儿便垮了下去,原本还有所希冀,但就连那么一点点卑微的心思,也随着大夫人的离开彻底崩垮。终日以泪洗面,独自一人回顾着往日的种种,如若时光可以倒流,不去给小玉送那个荷包该有多好,那样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说不定已经可以赚得自由身,不再跟这里有牵涉了,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
绣儿本不胜酒力,但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这般清醒着痛苦又怎么能捱过这漫漫长夜。而自己却也要被大夫人许给一个未曾谋面之人,这般被别人随便左右命运又岂会甘心,现如今在这刘府中竟连一个说体己话儿的人都没有了,心中只觉孤苦,便只想饮酒买醉,从膳房要了酒,一个人倚在窗边自斟自酌,几杯酒下肚便已醉得不省人事,朦朦之中,好似看到大少爷在朝她走来…
待她转醒已近傍晚,她揉了揉略微发痛的脑袋,摸索着将油灯点上,微弱的灯光照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显得她尤为憔悴,病怏怏的样子只让人心疼。绣儿向窗外望了望,发现已是酉时,心中不由酸苦
“此刻的他,只怕正在陪着公子少爷们吃酒玩乐吧…赶明儿,他就要迎了那孙家小姐进门了吧。对于我,他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了吗?”
她喃喃道。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唢呐声,想必此刻,那里一定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绣儿心头一痛,眼前一黑便又软软地又倒了下去。
“大……大少爷,您要去哪?”喜儿张开手臂,欲拦住摇摇欲坠的大少爷。
“起起起起起……起开!别拦拦…栏我!!”大少爷又是向嘴里灌了口酒道。
“大少爷您醒醒,现在去绣儿姐姐那里对您俩都没好处!”喜儿失神地喊道。
听到“绣儿”这两个字,大少爷更是怒不可遏,一脚踢开喜儿,指着他骂道:
“我……我去哪用不着你管!再……再敢拦我,我让你滚滚滚…滚蛋!”随即便一脚将门踢开,临走前又回头警告道:“敢敢…敢去我娘那儿告告…告密,我定饶饶…饶不了你!”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喜儿急的直跺脚可却又拦他不住,只得紧紧地跟着大少爷怕他有什么闪失。
绣儿房门虚掩,大少爷以为她还锁着门便用力一推,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跌入房内。乒乒哐啷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撞翻。
他看到倒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绣儿,惊出一身冷汗,不顾刚刚跌疼的双腿,匆忙爬去将绣儿揽在怀起,仔细检查一番才松了口气,轻声唤道:
“绣儿……绣儿……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昏睡中的绣儿听到大少爷的声音,只以为还和刚刚那样是在做梦,缓缓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大少爷。
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猛地从大少爷怀中挣脱掩面泣道:
“你……你来做什么?”
大少爷见她这般反应只觉心疼,又将她重新揽入怀里,默不作声,暗自垂泪,绣儿挣扎不开,也只得任由他抱着,窝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
打累了便也停下手来,紧紧地抱着他,两人就这样抱着,哭着,谁也不愿撒手。忽然大少爷感到背后一股热浪滚滚袭来,心中一惊,别过头双眼迷离的一看,却见背后的大火已蔓延至头顶,木结构的屋子不一会儿便烧到了屋顶,吓得他酒气全消!刚刚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慌乱中撞翻了绣儿放在桌上的宫灯,巧不巧那宫灯滚落在及地码起的布料中间,依稀中,他仍记得那宫灯,是他上次带回来给她的…。只见头上一根横梁直愣愣向二人砸了下来!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少爷将怀中的绣儿护在身下向前一扑,绣儿躲过了一劫,而大少爷自己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大……大夫人!走水了!”大夫人新的贴身丫鬟小静站在大夫人门前大声唤道。
大夫人本已进入梦境多时,听到走水顿时惊醒,匆匆问道:
“哪里走水了?”
“回大夫人,是……是绣房那边,多半是绣儿姑娘的屋子。”
大夫人本已迈出大门的步子止住了,她面色阴沉地思索片刻,咬咬牙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冲小静问道:
“绣儿那里是一个独屋吧!”
“回大夫人的话,绣儿姑娘确实是一个人住的。”
大夫人缓缓地退回房中,轻飘飘地说了句:
“且不去理她。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去救!”
说罢便轻轻将门掩上。
是夜,小玉总觉心神不宁,难以入眠。想着明天是大少爷大婚之日,绣儿此时定是烦闷不已。自己虽对不住她可还是应当去看看,好算姐妹一场,即便是那日狠心的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此刻如若自己不去,那她一个人又该怎么去承受这一切。
至一半,竟发现绣儿的住所火光冲天!心中顿觉不妙,匆忙捧着肚子向绣儿那跑去。
到了门口看到院内的火势不由脑袋一懵,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远处的草丛里似乎躺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大少爷的书僮喜儿!她气得一脚便将喜儿踹醒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不过她心中却也纳罕这喜儿为何在这?难不成……
喜儿被人搅了清梦心中有气,正想骂回去就发现眼前的大火,被吓得一身冷汗。
“小……小玉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正想问你!你怎么在这?”
“我……我随大少爷来这,见他许久不出来便……便在这里等他……谁知竟睡了过去……”
小玉气得指着喜儿说不出话,只听喜儿在那慌张地问怎么办,她一把拉起喜儿对他道:
“怎么办?!还在愣什么?赶紧救人啊!!!”说着便往院内冲去。
喜儿担心的喊道:
“你的肚子……”
“顾不得了!”随后便消失在火海里。
屋内早已是大火的海洋,好在屋子不大,二人刚冲进去就发现倒在地上的大少爷和绣儿。小玉不顾身子冲上去便救人!
却未注意脚下,硬生生被木棍绊了一下。她忍着腹中剧痛,和喜儿一起将已经昏迷的绣儿和大少爷拖出屋子。
“总算是救出来了!”小玉抹了把额头的汗深深地舒了口气,却见喜儿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己
“小…小玉姐,你的…你的衣服……”
小玉低头看到自己衣裙上的一片殷红,顿时眼前一黑……
大少爷被横梁砸的那一下可不轻,再加上一直被烟熏火烤,昏迷不醒已有数日,绣儿被大少爷死死护在身下,加之前段时间精神不佳昏昏沉沉睡了两日便也醒了,可是由于吸入的烟尘太多,嗓子也是费了,她痴痴地看着大少爷的病容心中暗暗懊悔,只觉是自己害了他这样,一直守在大少爷的床前不肯离开,暗自抹泪。这时,门口传来怯怯地声音:
“绣儿姑娘……”
七日之后,昏迷的大少爷才算醒了,只是听那西洋来的大夫说,这大少爷自此便是盲人了!这数日里的变故,将原本的喜庆氛围驱赶地无影无踪,那些已经贴上的大红喜字,此刻看起来是那么地扎眼,满满的似乎都是嘲讽。
孙家听闻大少爷已双目失明,也不愿让自己的宝贝千金跟一个瞎子过一辈子,便悔了婚。只短短数日,原本幸福和气的一大家族便是变故横生,变得死气沉沉,大老爷也觉无趣,索性成全这对苦命鸳鸯,为二人完了婚。
同年九月,大革命爆发,大老爷变卖家产遣散仆众,举家迁至法国,心如死灰的大老爷隔年便撒手人寰。好在大少爷虽然看不见,但脑子却依然灵光,跟绣儿夫妻二人协力配合,生意做的也是井井有条,小日子过得倒也和善美满,所谓的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也不外如此。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在双鬓斑白之时,二人便在巴黎郊外买了个庄园,将产业撒手交给了后辈们,悄悄过起了乡野生活,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大少爷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能四处游玩之后便喜欢上了讲故事,将他年少时的故事,从留学生活到祖国的大好河川,从奇闻异事到他和他的绣儿,每次讲起,脸上总是带着幸福地笑容,而绣儿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温柔的面容下却总藏着淡淡的悲伤。
就这样,大少爷活到整整九十岁才因病过世……至于骨灰,绣儿则是遵照遗嘱将其撒向大海……
这样就完了么?其实,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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