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蛇

好多天不下雨，田里的玉米打蔫了。娘跟孩子说:你上学路过威哥家，跟他说一下，帮咱们浇地。

孩子点点头，挎上书包一溜小跑。孩子八岁了，走在火一样的阳光里，想起爹来了。爹去大连打工时，把一双被子塞进蛇皮袋里，又塞进一个搪瓷缸，在孩子毛茸茸的头顶上摸一下，背着蛇皮袋子出了门。娘在后面喊，他爹，干不了就回来。爹没回头，甩下一句话，别人能干，咱就能干。

威哥的腿早些年在工地受了伤，赔偿金花完也不见好，走路一拐一拐的，因为不是什么致命伤，索性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但也因为走路不利索，打工没人要，只好在家创业。

说好听点是创业，其实就是留守在村子里帮村民家里打杂工，谁家男人外出打工，撇下妇女孩子，该浇地了，就找威哥。浇一天20块钱，管吃饭。

孩子站在威哥门口大声喊，威叔，俺娘让你给俺家浇地。威哥从屋里走出来说，就去就去。然后一拐一拐地拿了铁锨去田里。

晚上，孩子放学回家，娘已经把饭做好了。威哥浇地回来，娘笑眯眯地端出来白面馍、荷包蛋、小米粥。威哥抖落脚上的泥巴，伸手捏起一个馍就向嘴里填。

威哥吃完饭，嘴也不闲着，又讲起了故事，娘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孩子听着听着，眼皮子发黏，威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娘的脸蛋红红的，拍拍孩子的肩膀说，娃，明天上学呢，早点睡。

孩子是让一种声音弄醒的。孩子醒了就听到隔壁娘和威哥还在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唱歌，只是灯已经灭了。孩子想到爹和娘也总是在黑暗中说话，一宿一宿的，说起来也是没完没了，可是娘咋能跟威哥在黑暗中说话呢?

孩子就一点儿也不困了，使劲儿听，就听威哥说，我给你浇地吧。孩子不知道威哥为啥黑灯瞎火的又要浇地。威哥还问娘浇得透不透，不透就再浇一遍。

孩子虽然还小，但他本能觉着娘不能和除了爹以外的男人在黑暗中说话。威哥和娘的声音像蛇一样缠绕着孩子。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听得门响，威哥走了。孩子不去上学，拿起家里的菜刀，坐在廊檐下。廊檐下有一块石头，以前爹杀鸡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磨刀。孩子坐在这里，学着爹的样子，哧啦，哧啦，磨起刀来了。

那条蛇总是赶不走。

娘揉着红红的眼睛走过来说，孩子，你这是弄啥?孩子不抬头，大声说，磨刀。

娘惊讶了，磨刀干啥?孩子说，杀蛇。

娘的脸色变了，向周围看看说。蛇在哪里?小祖宗，你可别吓我。

孩子不吭声，只顾低头磨刀。哧啦，哧啦。

娘急了，打了孩子一巴掌。平日里，娘打孩子一巴掌，孩子就哭了。可是这一回孩子没哭，孩子还在低头磨刀。娘倒哭起来了。

一天，两天，三天。娘做好了饭，喊孩子吃，孩子也不说话，吃了饭只顾磨刀。

娘害怕了。以为招惹了邪气，请来村里的神婆。神婆又唱又跳、烧香、焚黄表纸，也没有把蛇仙驱走，自己倒扭着屁股走了。

娘又找来孩子的老师，老师跟孩子说了半天，孩子像是没听见，依然不停地磨刀。老师望着孩子握刀的小手又红又肿，起了泡。老师叹口气，摇摇头也走了。

娘没了办法，只好给孩子的爹打电话。娘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爹坐火车、乘汽车，风风火火向家赶。爹一进家门就喊，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听到爹的声音，磨刀的手停住了。孩子抬头看到爹。大喊一声爹，扑到爹的怀里，哇一声起来。孩子哭得满面泪水。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爹和娘一愣一愣的，你看我，我看你，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