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年情人节那天,朋友打电话说送我一条蛇。
“蛇?”
“没错,蛇!就是弯纠弯纠那种爬行动物。”朋友可能是为了吓唬或者为了诱惑纯良,故意把“弯纠弯纠”和“爬行动物”几个字加了重音。(备注:“弯纠弯纠”是重庆俚语,意为“弯弯曲曲”。)
我心想怪事儿,大冷天哪来什么蛇?
一问,三不知。
“反正是蛇,要不要?”
“我要我要。”无端拒绝,天诛地灭,人家可是一片好心。
遂驱车前往。
可能因为正值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朋友的五官全挤到一起了,表情相当悲苦难受。他打开后备箱,捏着指尖拎出一个袋口用绳子捆得死死的塑料编织袋,身体用力偏转出一个角度,手臂打得笔直,伸长了脖颈,甚至把脑袋扭得老远。
满脸嫌弃。
看画面我猜他肯定嫌自己的手和脖子不够长——至少当时是这样的。
伺我伸手接过,朋友长舒一口气,五官顿时舒展开来,如同春回大地。
“谢了啊!”我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
“客气!按说应该我谢你!”朋友回答道。
“这......你几个意思?”我不解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突然若有所悟,便机警地问了一句,“有毒?”
“不知道。”朋友很坦诚,“一个工地老板送给我的,他也没说。”
我刹那间便像触电一样浑身一抖,将手里的口袋一扔,脚不沾地很快蹦开两丈远。
“哈哈,我真不知道。我猜,有毒的概率极小。”大约因为危险品已经成功转手,同时见我反应剧烈,朋友的笑容相当奔放,“别怕,保险公司会赔的。”
“卧槽......毒死咋赔?”
我犹豫着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再次拎起地上的口袋,小心翼翼地将耳朵缓缓靠近。
“嗤、嗤......”口袋里似乎有蛇声悄悄。
“我的个神!它在向我示威!”我望着朋友,内心的恐惧和腿间的尿意突然之间一同澎湃起来,“这东西咋弄?”
“随你,泡酒、红烧、清蒸、炖汤都行。你要装在瓶子里眼睁睁看它饿死也绝无不可!”
“我是说怎么弄出来?”
“哈哈,我不知道!”朋友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多彩,和这个冰冷的天气以及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完全不搭。
“***(此处省略一段人神共愤的脏话)。”我脸上的惊惶不安以及嘴里的口不择言表示我开始后悔了,“你知道的,前些年我曾经放生过一条小蛇。这条有多大?可以放生不咯?”
“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你摸摸看。”朋友说完,脸上再度浮起诡秘的微笑——那种揉进了己所不欲强加于人的极度猥琐的笑容,“所有权已经正式转让到你名下了,任你处置。”
他的笑容还有令我无比抓狂的一层含义,我一下就读懂了,意思就是,这下好了,你娃现在每走一步都是险棋。
我不由苦笑起来。这下惨了,贪个小便宜,连小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我走啦!节日快乐!”朋友猫进车,油门一踩,旋即扬长而去,独留我,和这只或许凶残无比的老毒物,在初春的冷风中黯然对望。
2,
节日快乐吗?
恐怕未必。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后备箱,将口袋拎了进去,然后驱车回家,但脑子里蓦然冒出的一个念头吓得我几乎大小便失禁。
不对呀!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玩意儿从口袋里钻出来,在我车里东躲西藏,我要如何才能将它缉拿归案?或者,在我聚精会神开车的时候,冲上来深情款款地亲我一口......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它真的钻了出来,我把车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它的影子,那么,这车,我还敢开吗?难道把车就这么扔大街上?我又怎么给交警解释?
我的个天!这个场景光是想一想就让我浑身冒汗。
于是我立即靠边停车,把口袋放到了副驾的地板上。
现在好了,最起码,它在我眼皮底下了,真要是为非作歹起来,至少我尽收眼底了是不?
我给老妈打了个电话,简单陈述了朋友送我一条蛇这么一个子丑寅卯,问她和爸能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克服恐惧,好好享受一次儿臣舍生忘死为他们送上的饕餮盛宴。
可惜我妈在面对蛇这件事情上根本没有任何长进,她的反应和几年前我抓到那条小蛇的惊惧反应如出一辙。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要吓死我啊,你个天王子!
听我妈电话里的声音,那可真是怕得咬牙切齿。
呃......好吧,但我没要吓你的意思,妈你别误会我24K的纯孝顺啊。
于是我只好捧着这个烫手山芋,忐忑不安地回家。
3,
近乡情怯!近家情更怯!
到小区楼下,我迟疑了。
我会不会太冒失了?
生活中,当我们偶遇陌生人或者不明情况的时候,本能地会提高警惕并加强防范,以免失算被忽悠被带笼子。而这条蛇,原本就是妥妥的恐怖分子,我竟然不做任何甄别不做任何防御就开门揖盗引狼入室,这也太草率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点儿好。
于是我停下车来,将袋子扔到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袋子里面的老毒物,围着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思考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想半天仍然无计可施。
好在春节期间小区附近行人稀少,没什么人有兴趣理会一个诡谲怪诞的人和他诡谲怪诞的眼神还有地上那个诡谲怪诞的编织袋。
但这东西已经移交到我手上了,怎么也得有始有终吧,我于是一咬牙拎着袋子毅然跨进了家门。
所幸妻儿出门玩去了,我断无后顾之忧。
和它单挑,我所愿也!
甫一进门,我第一时间就是翻箱倒柜寻找趁手的兵刃。
很明显,菜刀不好使,因为刀面宽、刃口短又没有刀尖,只能砍、切,不能挑、捅,而且,我不喜欢菜刀——几乎厨房里所有东西我都不喜欢,除了能吃的——我始终固执地认为人类发明菜刀并迅速用它取代旧时侠客闯荡江湖的随身佩剑只是为了让夫妻不睦之时不致于酿成太大的血案。发明菜刀,并没有推动社会进步,反倒令剑客的传统刀法剑法失去了传承,比如庖丁。
同理,我认为我没有庖丁的刀法,仅仅因为我没有他那样的刀。
按我的理解,对付蛇这样的怪物,最好的武器是狼牙棒,能劈能砸、能截能撩、能挑能抡、能旋能磕,轻则穿皮破肉,重则伤筋碎骨,特别好使。但我家里没有狼牙棒,恐怕在网上也很难买到,只好用其他武器。
东摸西找,我抽出了那把陪了我快二十年的砍刀,刀身已经上了稀稀点点的绣斑了。好像手里只有握着这个东西,我的心脏才可以跳得不那么欢快。
我将编织袋放在厨房地上,然后......
然后,我守在那家伙旁边,又愣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还是束手无策。
4,
现在不是要防御,要进攻。
我得主动出击啊,就这样和它僵持下去无济于事。
小时候徒手逮过鳝鱼,按道理说捉这玩意儿和逮鳝鱼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见到鳝鱼就士气大振容光焕发,而一见到这玩意儿就威风扫地战意全无丢盔卸甲望风而溃。
我得承认,对这玩意儿我不至于怕得要死,但也并非全无忌惮。
我该怎么办?
解开口袋?万一它“嗖”地一个跨栏冲出来咬我鼻子咋整?
Pass。
或者,连同口袋全泡进酒罐里?等它烂醉如泥之后再蹂躏它,应该没啥攻击性了吧?如果编织装泡酒也能延年益寿的话,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惜不能,反而会脏了我的酒。
Pass。
我望了望窗外。要不扔下楼去,摔死它?这个方法倒是可行,目的也能达到,但伤肢残体的方式未免太灭绝人性惨无人道,未来我去黄泉报道的时候,楚江王岂能轻饶了我?而且高空抛物,有违现行民法典,也非堂堂大丈夫所为,关键抛的还是蛇......
还是pass。
那到底咋整呀?愁死我了都。
羊肉没吃成,倒惹了一身骚!
没奈何处,只好找来榔头,准备往死里捶。
问题又来了?
蛇头在哪儿?七寸又在哪儿?而我断然没有伸手去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勇气,那东西发起狠来张嘴咬我一口,可不是耍处!
但总不能逮着一阵乱捶乱敲吧。
究竟咋整?
算了,千头万绪也必须找一个头理一个绪。
5,
我最终决定用榔头敲,大不了骨头敲碎蛇皮敲破,总比不顾生命危险草率冒进要好。至于若干年后黄泉路上的十殿阎罗怎么审判我收拾我虐待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上孟婆那儿多讨一碗汤喝。
于是我昂首挺胸,摸出手机拍下几张现场照片,精心编辑一段文案,发了个朋友圈,记录我的英勇大无畏:“情人节斩蛇记(上):即将破肚开膛,绝对步步惊心!”
一会儿将其就地正法之后,我要再拍几张行刑图片,附上文案:“情人节斩蛇记(下):无意丧尽天良,只为锅中靓汤!”
主意已定,开干!
我弯身远远蹲在离口袋一米开外,手握榔头,用锤子部分轻轻敲打蛇身。但当榔头落在蛇身上的一刹那,蛇身围成的圆圈的另一端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然翘起,我像一只河边饮水的小鹿突然看见鳄鱼张开血盆大口猝然袭来一样,不由惊得魂飞天外,榔头一抛,双脚一蹬顿时腾空跃起,“嘣”的一声,脑袋狠狠撞到身旁的冰箱上,疼得我险些晕死过去。
心跳密集如军鼓。
回头看地上的口袋仍然保持原状,我这才捂着脑袋开始龇牙咧嘴地长吁短叹。
蛇没杀成,我反倒差点被吓死了。
这也太惊险了,悔不当初啊,如果有下次,说什么我也不贪这个小便宜了。
但目测这事儿已经不可逆转,我只好捡起地上的榔头,一咬牙,继续。
这回就小心多了。
蛇骨脆弱,手上的榔头即便轻起轻落,它也承受不了。于是就这样绕着圆圈锤锤打打几十下之后,我用榔头勾拉着口袋前后左右拖拽了几下,看蛇完全没有动静,便决定解开绳子。
我将绳子放松但不完全解开,只露出一个豌豆大小的孔洞来,找来强力手电,先窥探一下里面的情况。
目测是一条黑色的蛇,约有水管粗细。
我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左思右想好像也就这么回事,再也没有什么危险了,于是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解开口袋。
再用手电一照,我的个妈呀,里面赫然是一圈套着老旧保温层的空调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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