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六月声声欢

       朦胧之中，公鸡“喔喔喔”的打鸣声在耳畔响起，分不清是婆婆养的那只气宇轩昂的芦花鸡，还是隔壁大妈家那只玉树临风的白公鸡。细听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窗下，又似乎离得很远，更像是两只公鸡的对歌，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习惯了城里车辆喧嚣，人声嘈杂的清晨，这清脆悠长的天然闹铃倒是让人神清气爽。

      天色微明，窗后，婆婆栽的西葫芦藤蔓疯长，顺着瓜架攀缘在紧挨围墙的红叶柳上，刚好到达视线的边缘，宽大的叶片间隙中透出几丝灰白的光亮，翻看手机，四点半不到，乡下的清晨来的真早！

乡村六月声声欢

       在十几声的鸡鸣之后，婆婆穿着拖鞋起床了，“踢踏踢踏”的声音从卧室一路到厨房，接着便是锅碗瓢盆的交响乐。掀锅盖，拿锅铲，洗锅台，“哗啦啦”的自来水欢畅淋漓地冲进水缸。伴随着塑胶拖鞋的踢踏声，婆婆微驼的身躯，锅上锅下的忙碌近在眼前。抓一把干燥的枯叶，打火机“啪啪”两下引燃，捆成小束的竹枝塞进灶里，瞬间“噼里啪啦”地散开，燃起的火苗四处飞窜，爆竹一般的声音在炉灶里回旋一圈，再冲出灶口，少了初始的清脆刺耳，多了一份低调虚心的浑厚。

      老家坐落在皖河之滨，隶属即将更名的天柱山市，与对岸的怀宁小吏港隔河相望，潺潺的流水滋润着“孔雀东南飞”那方爱情圣地，养育着两岸两县的父老乡亲。这里盛产竹子，房前屋后，阡陌交通，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竹林。一到暮春时节，走在荫翳蔽日的乡间小路上，微风煽动竹叶的翅膀，细雨梳理枝丫的缠绵，绵延的幽香，沙沙的轻响，会将你环绕其间，尽享和着泥土气息的佳酿，沉醉不知归路。到了初秋，乡亲们会按照竹子的年龄，成片收割，去除枝叶，堆放在一起。收购竹干的车辆顺着河堤，沿途装运。听爷爷说，竹园每隔四年就整体砍伐一次，这时候的竹子，价格卖的最高，做竹椅，凉席以及那些手工艺品，最为合适。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大大小小的竹园曾经竭尽全力，鞠躬尽瘁地维持着乡亲们的生计。

        一到深秋，农活不再繁忙的时节，乡亲们开始打理砍伐过后的竹园。将剔除下来的竹枝，逢结剁成长短接近的小段，再用稻草一把一把地捆成小束，码放整齐，用作柴禾。干枯的竹叶也不浪费，直接拿竹耙拢到一起，装进竹篮放在土灶旁，用以引燃灶火，火力比稻草大，灰烬又比稻草少，是难得的好燃料。那些细碎到无以拢起的枝叶，乡亲们会用锄头将它们翻到表皮土壤的下层，经历一个冬天的腐烂，发酵，沉睡，来年春天成为最好的肥料，孕育新鲜的竹笋。让人不禁感慨，这就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更是对“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完美诠释！

乡村六月声声欢

      随着竹枝燃烧的“哔哔啵啵”，环绕着铁锅的炉水开始“咕噜咕噜”地翻滚，不大一会儿稀饭也沸腾起来，米汤用力地顺着锅沿四溢，气流顶起锅盖，“噗噗” 地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婆婆忙着灌开水，搅米汤，“踢踏踢踏”的拖鞋声以更高更快的频率在屋里回荡。十几年来，早已无需客套拘谨，习惯了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那份幸福的忙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为人子女的优渥时光，享受乡村岁月的静谧安好。

       突然，一阵嘹亮高远的布谷声清晰地传入耳际。童年时代，和小伙伴们努力辨析布谷鸟的语言，争得小脸通红，最后在大人的调和下，达成公议。一句“阿公阿婆，割麦插禾……”一句“黄稻发棵，割麦插禾……”成为并列的标准答案。

       传说中，布谷鸟是一位勤劳的农夫化身，每年丰衣足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痴迷赌博之后，播种、耕耘，所有的农事都被抛诸脑后。输得一无所有时，忽然想起了播种季节，结果插秧时节早已过去，别人的水稻已经开始扬花。他悔恨交加，郁郁而终。第二年，从早春开始，布谷就飞到田间地头，拼命地提醒人们“割麦插禾”，一直啼到口干舌苦，唇裂血出，告诫人们时不我待，不能错过农时。南宋词人朱希真就有诗云:“杜鹃叫得春归去，吻边啼血苟犹存。”诗中杜鹃即为布谷鸟。

乡村六月声声欢

       如今，已然过了立夏时节，几个月的飞旋、啼鸣，布谷鸟依然在它挚爱的土地上尽职尽责地催耕，不负春光，不负韶华。陆游在《嘲布谷》中写道:“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但令春促驾，那时国催耕，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勤劳的布谷鸟从春色中一路走来，不贪恋姹紫嫣红，不流连人间四月，黎明即起，既昏不息。不知道是祖祖辈辈不辞劳苦的乡亲们感染了它，还是执着的布谷时时刻刻不忘使命地催促着乡亲。农家少闲月，哪日不倍忙？

      吃过早饭，婆婆去了河堤边的菜园。满满一篮子的黄瓜、茄子、辣椒、豇豆，沾着清凉的露水被采摘回来，放在庭院一角。几只调皮的小麻雀在菜篮的四周蹦蹦跳跳，时不时落在篮筐上“叽叽喳喳”地叫唤。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院前的竹叶间跳跃，情不自禁地给小麻雀来一场即兴的伴奏。刚下完蛋的鸡鸭，“咯咯”“嘎嘎”地走来，昂首挺胸地参与这场群星共舞。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酷夏的炎热被眼前的苍翠浓密消弭，坐在庭院里，竟然有一种如沐秋风的凉爽。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泥土的芬芳伴着植被的清新，裹挟着蔬菜瓜果的香气沉入丹田。耳畔，风过竹林，布谷声啼，鸟雀欢歌，鸡鸭同鸣……真真是乡村六月声声欢，人间芳菲处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