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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乾国,宫墙内。
“白将军!”铭珂太子不顾发冠歪斜,拦下了即将出宫的马车。
“白将军……快去救皇姑母!”
“善渊?和亲队伍不是已到乾魏边境驿站?”白榆伸手为少年理了理衣冠,“太子殿下慢点说。”
“不……不是……送亲队伍里……有魏人细作,快去救皇姑母……”铭珂太子神色慌张,顺了顺气,“我听……听到,乾国与漠北之间以昆仑雪山为界,数百年来无人能翻越雪山,是以送亲队伍只能取道魏国,我在御书房听见有人向父皇禀报,魏人蓄谋破坏和亲,会在乾魏边境杀害长公主,嫁祸漠北迎亲使,父皇已增派人手前去营救,但是恐怕来不及,白将军你想想办法!”
“渊儿!这个傻子,我就说我要随行,她还不肯!送亲队伍都走了几日了!”白榆气急败坏,“太子殿下容我想想办法,我一定不会让善渊有事。”
乾魏边境,巍川阁别院。
“所以,长留公子是受白榆所托,从送亲队伍里将本宫带到这里的。”善渊公主听完眼前这人的话,询问道。
从被带来这里已经一整天了,这别院肃静雅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不少人看守,而且都是哑巴,问什么都只会说不知,终于有个会说话的人,自称长留公子,带来了白榆的信。
长留将折扇收起,挂着礼貌的微笑,“殿下,在下也是受朋友所托,并无恶意。白兄让您且等他几日,他会亲自来与您说明。”
“长留公子可知,本宫从驿站失踪,这可不是小事。”善渊不喜此人,乾魏边境如此的冷,这人还整天拿着扇子扇扇扇,装腔作势。但是这种怪异的感觉有些熟悉,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公主想说,事关国事,稍有不慎,会有战事,生灵涂炭?”长留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说的只是明天可能要降雨,这让善渊厌之更甚,“可是白兄说,明年白家在乾魏驻军所需冬衣酒水,还会从巍川阁采购。”
“你……”善渊气结,“阿榆怎会如此糊涂,若战事一起,他怎能看着白家军送死!”
长留看着美人蹙眉,反而来了兴致,“在下知长公主殿下忧国忧民,然送亲队伍本就定好在此修整半月,补给需用,再回都城,如今不过才三日,若是白兄未能按时到达,在下送公主回驿站便是。”
“该不会,长留公子便是借卖物资的机会进入驿站,将本宫带至此处?”善渊缓了缓,见此人虽衣着不菲,有些装腔作势,但是并不像是京中纨绔子弟那般,举止轻浮孟浪,再者说,信中确为阿榆亲笔……
“公主放心,在下所言非虚。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在下告退。”说完便转身欲走,却在心里默念:三,二,……
“且慢!我……”善渊发现有些失态,抬手掩了掩唇,“本宫是说,阿榆,他可有说,何日到?”
长留顿了顿,头也没回,“并未!”
“那可否请长留公子,为我寻一副此处的舆图,越详细越好。”善渊补充。
长留说,“这有何难?不日在下便为长公主寻来。”然后便继续摇着折扇走出了小院。
自此之后,长留经常收到善渊的请求,有时是风俗志,有时是画本册子。
善渊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聊,一边数着日子,一边翘首以盼等着阿榆。
终于,来到这里的第七天,传来了白榆到来的消息。善渊跟着长留,在这假山环绕的园中拐了无数个弯之后,终于看到了一处小院。
“阿榆!”善渊顾不上什么公主仪容,推门便跑进去,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快解释!不然我定不饶你!”入眼却是白榆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医女正在为其包扎手掌,鲜红的血液很快浸透了纱布。
白榆见善渊进来,看着自己泫然欲泣的样子,神色立刻明媚起来,“善渊,我没事的,别害怕……”
善渊却一时不知道该骂他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还是该担心他,张嘴便是委屈的呜咽。
长留在一旁看着小公主一路跑过来,狼狈不已,现在又擎着泪水,怒目而视,一时好玩,恨不得搬个凳子,拿来果盘,加入叙旧。
白榆瞪了他一眼,长留会意,带着医女退出了房间,并体贴的关上了门。
白榆迟了两天,还受了伤,定是途中有人阻拦。再者说,城中驿站丢了和亲公主,却一点风声都没有,迎亲队伍不曾慌乱,也不曾寻人,这更不寻常。长留唤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善渊,我并非故意让长留将你拘在此处,只是铭珂殿下说,魏人有意伤害你破坏联姻,事发突然。”白榆握着善渊的手,轻抚小公主鬓边的碎发,柔声安慰着,“长留公子信得过,巍川阁更是经常接济这边境的难民,他不是坏人。”
“那你的伤这是……”善渊盯着白榆受伤的手掌,继续追问。
白榆思索了一番,最后下定决心,“善渊,你听我说,我听到铭珂的话立刻便骑马追过来,中途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不止一次的阻拦。”
善渊大惊,“可知那些人的来处?”
“并不是魏人,他们穿着魏人的衣服,挂着魏人的腰牌,但是皮肤细腻苍白,而魏国人多皮肤粗糙,肤色黑红。那这些人,为何嫁祸于魏人?”白榆细细回想着,“我得知长留早将你从驿站带出,但是边城过于平静了,我连夜去探过驿站,守卫森严……漠北迎亲队伍早已抵达驿站。”
善渊一时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冷静下来,“阿榆,那依你之见,是不是漠北?”善渊只能如此猜测,“他们提出和亲,又将此事嫁祸于魏人,为了能借机向魏国出兵?”
白榆并不认同,“还有一事,铭珂殿下说,陛下一听消息,便派人来此接应于你,但是我在城中并未听说有军士来此,乾国送亲的队伍也早已离开……”
“够了,阿榆!”善渊不想听接下来的话,“你想说皇兄明知有危险,并未来营救我,还是想说,皇兄也参与了此事?”那是光风霁月的皇兄,是贤明的君主,怎会是这种牺牲亲妹妹,来成全野心的人?
“善渊!”白榆握住善渊的手,目光灼灼,“我也不想怀疑陛下,但是倘若我们赌输了,那你要怎么办?他说长公主死于和亲途中,死于乾魏边境,怎么会让景善渊继续活着?”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重,白榆轻声说,“我们先不回乾都,先留在此处,再做打算,好不好?”
“阿榆,你先好好休息,让我想想。”起身走了几步,善渊又折回去,“阿榆,我没有怪你,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是我也不想误会皇兄……”烛火晃动,映得善渊面颊绯红,目光里满是希冀。
“善渊,我带你走好不好?长公主不忍战事再起,选择和亲,臣,尊重长公主的选择。可是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再带着长公主的躯壳了,你可以恣意的为自己活一次。”
白榆期待的回答,善渊始终没有说出。
2
翌日,街上嘈杂一片。
“白兄,事情果真如我们猜想的一样,云司央求我回魏国相助,是以我不能送你们出城了。”长留面色凝重,“此事我很想拜托善渊长公主,但是你我皆知,就算此次侥幸逃过,漠北与乾国也会卷土重来是以,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会自己找出解困之法。”说完,正要出门,善渊推门而入。
“阿榆,外边发生什么了?”善渊焦急的询问,见长留也在,匆匆打了个招呼。
“殿下,你皇兄因着和亲公主失踪,一口咬定,是魏国蓄意破坏和亲,联合漠北向魏国宣战了,外边到处在征收兵士。”
白榆想阻止长留继续说,却还是放弃了,以善渊的性子,倘若知道了,怎会坐视不理?就算是真的将此事瞒住带她走,她也会恨自己吧……所以还是据实相告,“驿站已经人去楼空,他们将婢女的尸身穿上公主冠冕,放进棺椁,说善渊长公主已遇刺身亡。所以我说的没错,他根本就是以你的性命找一个向魏国出兵的借口!”
“皇兄……”善渊苦笑后退几步,跌坐在旁边椅子上,很快便作出决定,“我们去军营,他们想用我来挑起战争,那也合该我来止戈。”善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很想就此和你一起去看看大好河山,可是若战争不止,我们走到哪都是满目疮痍。再者说,在乱世中苟全性命,我做不到——锦衣玉食十八年,百姓一朝陷入战火,我不能只念着自己的性命!”
“长公主大义!长留,替免于灾祸的魏国百姓,谢过长公主!”长留拱手作揖,“若有需要之处,白兄和殿下,尽管开口!”
白榆将长留扶起,“长留公子可否稍候,本宫有事想与阿榆单独相商。”长留闻言出门,催促善渊快些。
待长留走远,善渊看向门口,“阿榆,你我少时便一同长大,我一直盼着成为你的新娘,皇兄早先答应过我,会为我们赐婚。可是漠北施压,适龄的和亲公主仅我一人,我原以为踏上漠北,比牺牲千万军士的性命更为重要,所以我才会……”白榆轻轻拥住善渊,“你可知,此时漠北联军也在白家军营附近驻扎,要么,他们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说你只是冒充,必欲除之而后快,要么,会将你继续带去漠北,完成和亲?”
善渊轻轻安抚白榆,“阿榆,我并不傻。既然和亲失败是一个完美的借口,他们是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这个计划的。”
白榆错愕,“那我们去到军营是……”
“你先回答我,长留公子,可是从前,云司在乾为质时,说起的‘兄长’?”见白榆不解,善渊继续说,“从前听云司讲,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兄长,待他极好,在乾为质时,多次明里暗里帮扶于他,我曾听到过,他唤兄长为‘长留哥哥’,自云司回了魏国,我们便失去了联系。他来乾为质,目的是想要求取乾国的农桑之术,皇兄并未应允。”
闻言,白榆立刻会意,“从蕲州调兵马过来之前,还需一月,此时必定是在此驻守的白家军先与魏国交手,倘若我们能在蕲州军到来之前,以农桑之术联合云司,便可阻止这场战争。”
“所以,我们需要长留公子为云司传信。”
3
“这里是应川上游,漠北军便在下游驻扎。”善渊拿起手中的瓷瓶,“这是夜游草,可以入药,乾国寻常人家会熬来治疗风寒。但是听说,漠北人似乎对此水土不服,易出现腹泻,长疹子,奇痒无比。”看着善渊,白榆想着,兴许这些年自己瞒着乾帝寻了那么多风俗志怪的书籍给她,并不只是纵着她取乐而已。
“最多两日,等下游漠北军失去作战能力,想必云司的回信也该到了。”善渊握紧拳头,“也该消停一阵子了,漠北兵士驻扎期间,时常三五结队去附近城镇烧杀抢掠。眼看要入冬,漠北苦寒之地,没有粮食也没有足够衣物御寒,怕是过不了冬季;不知自寻活路,便将掠夺刻在骨子里,也实在可恨!”
白榆将善渊身上的披风拢了拢,“起风了,我们快些下山吧。”说完,两人便打马折返。
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喊,盆钵碎裂的声音,善渊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定是漠北那群畜生,阿榆,我们帮帮他们吧!”白榆点头。
声音的尽头是山里猎户一家,低矮的茅草屋,院子里一片狼藉。
三个漠北军拿着弯刀,正七手八脚的将猎户摁在地上,妇人抱着哭喊的孩子缩在一旁,余下两人在屋里抢夺粮食兽皮,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
突然,一个人将视线转向妇人,一把扯过男孩扔在地上,欺身上去,开始撕扯妇人的衣服……白榆一箭射中这禽兽,那人大喊一声,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没了气息。其余的立刻警惕起来,很快屋里的两人闻声走出来,巡视周围。
白榆自屋顶上前,抽出佩剑,快速解决了余下的人,为猎户松绑,猎户赶忙去查看妻子与孩子有无受伤,然后跪作一团感激涕零。
白榆速速看向躲在树后的善渊,示意危险已除。善渊走近,扶起孩子,“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快些去别处避难吧。”善渊扯住白榆的袖子,满是悲悯的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又坚定的转向白榆,“阿榆,这样的百姓还有无数,不是每一次我们都可以及时施以援手,看来,我们要尽快了。”
“是了,不知长留公子何时回信……我们先回吧。”
然而,本应死透的漠北军,竟还有一人并未咽气,确认白榆二人走远之后,悠悠爬起,拖着流血的腿艰难逃向树林深处……
漠北军营,主帐。
“白少将军?”漠北二皇子暮野,轻轻逗弄怀里妖娆的舞姬,“你可有看错?”
“禀告殿下,小人在战场上见过他数次,断不会认错!他还与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同行,此女子应是娇生惯养的贵族。”逃生的漠北军狼狈的跪在地上,一边狠狠磕头,一边喊到。
“巫医说,你的腿已经废了,怕是不能继续为帝国继续战斗了,已是无用。但是念你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本王可以免你一死,赐你黄金,送你回乡。”暮野鄙夷的看着下方跪着的人,然后示意军士将此人拖出。
“谢过王爷!谢过王爷!……”
声音渐渐消失,舞姬娇笑着抬头,“王爷,真的要给一个废人呢么多的钱财嘛?”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暮野看向舞姬的眼神一冷,伸手掐住舞姬的脖子,“他已经走不回家了,何故浪费?”随即立刻恢复笑眼,调笑着将手向下,“他如今还不如你能令本王快活呢……”
两日后。
“本王已严令禁止,不准采摘夜游草入炊,伙夫是不长耳朵嘛!”暮野将桌子上的杯盏全部扫到地上,看着身上的红疹,怒火中烧。
“回王爷,臣查看过炊具食材,这夜游草怕是从别处流入军营的。”巫医俯首,战战兢兢的回答。
“既不是食物,那会是……水?是水!”暮野想起日前听说,白榆和善渊出现在应川上游,怒极反笑,“好啊,此种阴毒的手段,还以为白小将军和本王的王妃有多磊落呢。”思索了刹那,暮野继续吩咐道,“去,叫察雅过来!”
接着自言自语道,“乾帝说了,他的妹妹便是他与本王合作的诚意。原以为只是个暖床的玩物,逃了便逃了,如今看来居然有些生趣。想来乾帝还想留着白榆对付本王,所以才不下杀手,但是他竟觊觎本王的王妃,那本王便不客气了。”
4
乾国白家军营。
“白兄,别来无恙啊!”长留风尘仆仆的踏进白榆的营帐。
一番寒暄过后,长留开口,“云司说,他已说服魏帝,但公主须在魏一年,将农桑之术教给魏室。魏帝的意思是,毕竟现在人尽皆知善渊长公主‘已薨’,不知这是不是乾与漠北的诡计,假意让魏国按兵不动,待大军压境已为时过晚……所以魏帝没有同意撤军,只说,若是长公主能让乾国新帝亲笔书信,保证退军,此事才显得更为可信。”
见长留面露难色,善渊无奈开口,“如今漠北军已驻扎在乾魏边境,魏帝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又转向白榆,“阿榆,既然如此,我们兵分两路吧,我随长留公子去魏国,协助云司说服魏帝;你回乾国,说服我皇兄,万不可被暮野所骗。”
白榆点头,“漠北贫瘠,而我乾国沃野千里,较之魏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成功吞并魏国,漠北的骑兵便可沿着应川长驱直下,到时要再把他赶回漠北,便难了……你放心,我会尽力劝阻陛下撤军。”转向长留,俯身作揖,“魏国此去凶险,还请长留公子与云司代我护好公主,白榆感激不尽!”
长留急忙将白榆扶起去,“阿榆快起,在下与弟弟感念长公主当年照拂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阿榆,若是皇兄……”善渊顿了顿,“若是皇兄执迷不悟,或是容不下你,切记,自保为上!”
白榆为恋人拭去泪痕,“放心,我知道的。你答应过了,要随我云游,不可言而无信的。”
长留眼力见极好的背过身去,出了营帐,且留些时间给这对眷侣道个别吧。
白榆将一柄精致的匕首递给善渊,“这个送给你留着防身,记住,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善渊还活着,我都不会离开你,”用力将心上人拥入怀里,白榆的声音开始颤抖,“无论发生何事!好好活着,等我回去!”
善渊终究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重重点头。
这是属于自己与阿榆的默契,前路未知,他知道自己定然是恐惧的,恐惧自己救不了这许许多多的百姓,恐惧自己对漠北的侵略无能为力,恐惧每一次离别都会是永别……可是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选择踏上征途,这是渴望和平的信仰,在这信仰面前,两个人的相守是最渺小也是最奢侈的愿望……
自白榆与善渊启程之后,军营中流传着这样的传言:听闻白小将军带回军营的女子,乃是善渊长公主,公主亡故之后,乃受天命,奇迹般的复活了。
人们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愿意相信神祇,是因为心中期盼着,有神祇可以拯救自己。
于是,这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竟比白榆更早回到乾国京城,传到景善漓面前——好事者以此邀功,却不想触了新帝逆鳞。
“荒唐!哪有什么回魂之说!朕的皇妹若是还在世,为何不回京?”将案牍上的奏折扫落一地,景善漓大口喘着气,“去,叫内侍省彻查此事,散播谣言者一律处拔舌之刑,给朕审,到底是何人,意图动摇朕的江山!”
“父皇息怒!”铭珂虽是从小被封太子,可如今也不过十岁,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也只想安抚一番,“父皇,若皇姑母并未薨逝,定会尽快回京,父皇莫要忧心……”又想到,是不是自己给白榆传信,救了善渊,心中不禁欣喜,居然忍不住嘴角轻轻上扬。
这番小表情自然是被景善漓看在眼里,他更为恼火,抓住少年的下巴,将人提起,“朕一时心软,将此事透漏给你,让你有机会传信给白家那小子,那就该感激朕的恩赐,让他有机会带你的姑母远走高飞,如今居然如此不知收敛,莫非是做梦想夺朕的江山?!”说着,一把将其推在地上,“还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朕念你年纪还小,但是你也该知晓,谁才是你的父皇!”
铭珂赶忙从地上跪好,惊慌之下一直磕头,“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罢了,你这几日便不用来御书房了,回去闭门思过吧!”景善漓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冷冷出声。
很快,内侍省的宦官每日走街串巷,在城中抓走了数十人拷问责打,只要听到有人讨论公主受天命回京,便立即将人抓走,内侍省刑讯室每日哀嚎声不断。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一时人人自危。
白榆进京之时,只觉得往日热闹的街市如今氛围诡异。
回了白府,才母亲说,妹妹白梧,日前被封贵妃,已进宫伴驾。
“阿梧不是还有半年便要及笄,及笄之后便与长平侯世子说亲!他俩自小青梅竹马,这……”白榆疑问到。
“长平侯夫人日前来与我相商,说赔礼,长平侯世子与王丞相的孙女,已珠胎暗结,只怕要负了梧儿了……”白夫人叹了口气,“圣上听闻此事,责令长平侯世子赶去乾魏边境,替你父亲出征魏国,说将军年事已高,不宜再操劳,现在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又将梧儿封作贵妃。”
白榆一听,握紧拳头,“圣上这是明褒暗贬,白家去了兵符,便不再有力与之抗衡……”随即想到一路回京听到的传闻,便试探的问了一句,“可是为了长公主复生的传闻?”
白夫人脸色大变,立即捂住儿子的嘴,“榆儿!这三个字万万不能出口……”
话音刚落,景善漓身旁的内监便来白府传话,“圣上有旨,白贵妃思念兄长心切,特许白小将军入宫与贵妃一叙。”
白榆与母亲相视一笑,自己回到白府不过半个时辰,皇帝便来传旨,只怕是一直盯着白府呢。“公公辛苦,且稍作休息,小儿换身衣服,这便随公公进宫。”白夫人将手上的翠玉镯子摘下,递过去。
“夫人客气了,贵妃娘娘还等着白公子呢,且快些随咱家进宫复命。”公公笑得满脸褶子,迫不及待将镯子收进袖子里,嘴上还是催促着。
一进宫中,便见内侍省用板车运送拷问过的尸体出宫,血迹滴在宫道的青石板上,还未干涸又添新的。
5
御书房内。
白贵妃乖顺的站在景善漓身旁研磨,一听内监禀报,白小将军已在殿外等候,眼中霎时有了光彩,期盼的看着景善漓,景善漓并未抬头,“不急,且等等再传。”
这一等,便是到了太阳即将落山,御书房内光线暗了下来,景善漓拉住白梧的手,“爱妃,朕一时兴起,忘了爱妃和白小将军还在等候,爱妃可责怪朕?”
白梧受宠若惊,笑得甜美,却不带多少情义,娇声道,“臣妾不敢。”站了许久,很是疲累,还是得做足乖巧状。
“你们都退下,传白小将军进来吧!”景善漓朗声吩咐道。
“臣,叩见陛下!”
“阿榆,快快请起,”景善漓上前将白榆扶起,面上带着微笑,“多日不见,阿榆愈发沉稳了。你我之间,何必鞠于这礼节!爱妃听闻兄长回京,甚是想念,朕也是,便传你来宫中一叙。”
“是臣的错,应该一回京便立刻进宫拜见陛下。”白榆低头,刚进来时见妹妹虽是挂着笑意,却不复在家时明媚开朗,身量也瘦了许多,想来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听说白小将军这些日子去了乾魏边境,想必已知晓,朕的皇妹,已经薨逝了。”景善漓开门见山,像狼盯紧了猎物一样,死死盯着白榆。
“陛下节哀……”白榆依旧低眉顺眼的回答。
似是不相信白榆的乖顺,景善漓对一旁的白贵妃说到,“爱妃也陪了朕一整日了,先回吧。”
白榆嘴角抽搐——以前怎不知景善漓如此厚脸皮,说是让人家兄妹叙旧,现在未曾听到想要的答案,索性连装都懒得装了是吗?
“爱妃年纪还小,为身体着想,还不宜为朕诞育子嗣,是以每日的避子汤,爱妃还是要记得饮下……”白梧应声,“多谢陛下体恤。”
景善漓看向白梧的眼神,明明满是疼惜,却让白榆满腔恨意。
善渊做错了什么,自小天资聪慧,曾被帝师盛赞?
阿梧做错了什么,小小年纪,还未及笄,便要承受青梅竹马的背叛,又被送进宫里,承受摧残,避子汤若是饮下这半年,她今后还能有做母亲的机会嘛?
阿爹阿娘呢,以后在京中,真的能安享晚年嘛?
是因为,善渊有帝王之才,白家手握重兵,便要被忌惮嘛?
待白梧离开,景善漓幽幽开口,“阿榆怕是不知,是朕放太子为你传信的。朕只有这一个妹妹,也不希望她魂归他乡,是你!没能救她!”
“臣,有负陛下恩泽,愧对长公主殿下的情义!”白榆重重的跪下,“但是陛下,暮野狼子野心,倘若任由漠北吞并魏国,必将危及……”白榆心如死灰,还是想再试一次,却被景善漓打断。
“危及朕的江山社稷?!白将军,在替朕忧心这江山,还是替朕的皇妹忧心?!”景善漓彻底撕开伪装,“朕知道漠北来者不善,但是魏国呢?云司为何想要乾国的农桑之术?当初魏国先祖自漠北独立,求我乾国庇佑,如今是不是也想一步步壮大,蚕食我大乾?云司为质之时便与善渊交好,无视朕的修好之意,是不是他也选择善渊!而不是朕!”
景善漓愤怒的将桌上的砚台掷向白榆,嘴里念念有词,“朕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都要背叛朕……”
白榆的额角被砚台砸中,渗出大片血迹,景善漓唤来侍卫,将白榆带出,收押内侍省。而后身体脱力,双手撑在案牍上,抬头看着敞开的殿门透进来落日的余晖,嘴里念叨着,“父皇,儿臣真的用心悔过了,为何您还不肯放过儿臣……”
午夜,那群阉人对白榆用刑过后,很是疲累,便将白榆扔进牢房。
枯坐于内侍省的牢房之中,白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细细回想今日从御书房走出之时,听到的话,声音虽小,却也捕捉到了那细如蚊呐的声音:先皇?景善漓做了什么事情,需向先皇悔过?看来乾帝这边是真的行不通了,他是何时从一个谦谦君子,变成如今这般心胸狭隘的?
不管是何,自己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若是逃走,乾帝会不会迁怒于阿娘和梧儿,还有即将归京的阿爹……
突然听到墙外传来熟悉的夜莺的啼鸣,白榆突然来了精神,接着便听到白梧的声音,“兄长,兄长……”
“梧儿,是你吗?”白榆拖着受刑的身体,艰难的贴近墙边,“梧儿,陛下有没有对你怎样?”
“兄长,我没事,陛下说明日要带我去京郊秋猎,,但是我听到了他将你关进内侍省,所以悄悄来寻你……我打听到御书房的公公说,陛下打算要你性命,你快些逃走,莫要挂念我和爹娘,以后我会护着他们……明日,他们要将内侍省的尸体送出宫去,你可假死被运出去,我已着人在乱葬岗往西的树林,为你备好马匹……”
“阿梧,兄长对不起你……”白榆心疼自己的妹妹,别的小姑娘尚未及笄的时候,合该在爹娘和兄长面前撒娇,想要的便有了,而自己的妹妹,却被迫入宫……
“不说这些,这些是妹妹应做的。”白梧连忙转移话题,“陛下今夜梦呓连连,一直向先皇道歉,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真的已经悔过自新,质问先皇为何还不放过他,兄长……此事若是有用,你可留心查探一番。”接着不给白榆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陛下已得知善渊姐姐还活着……若是,她能做我的嫂嫂再好不过了,倘若……倘若以后没有机会喊一声嫂嫂了,哥你也要照顾好阿爹阿娘,不用担心我,我……自有我的去处。”
白梧默默将眼泪吞下,入宫之前,长平侯世子曾来偷偷来见过自己一面,就算他真的为人构陷,陛下需要一个人质,自己也只能进宫。
倘若自己不去,陛下还会对白家做什么呢?
所以阿梧忍痛装作不相信,说此生不想再与其相见……姻缘有什么重要的,远不如自己的兄长和阿爹阿娘重要!
娘亲曾说,倘若自己不愿入宫,娘亲便拼却一身诰命,去求皇后娘娘,总要为女儿的幸福奋力一把!自己已有如此好的阿爹和阿娘,还有兄长,这辈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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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议政殿内。
魏帝形容枯槁,长期纵欲过度之下,如今看起来像是行将就木,眼神仍色眯眯盯着善渊,“长公主既然亲入我魏室,想必是带足了与寡人合作的诚意。”见善渊狠狠瞪着自己,魏帝尴尬的将目光移向一旁的云司,“不瞒你说,我已找到令其退军之法,就算不退,这国土,寡人也不会让出分毫!”
“农桑之术可令魏室富足,这秘术乃我乾人先祖,自魏地移居中原之前所创,世间仅我大乾皇室知晓。本宫的要求很简单,只要魏军不与乾国开火,乾国愿与魏国继续交好。”善渊努力想说服魏帝。
“长公主如今靠什么保证呢?乾帝昭告天下,因长公主死于我魏人之手,所以联合漠北要讨伐魏国,说起来,长公主如今却完好无损,玉容依旧……这欲加之罪,也有长公主的功劳啊!”魏帝上下打量着善渊,咽了咽口水。
云司见父亲看向善渊的眼神不怀好意,走上前挡住魏帝的视线,“父皇,若是长公主所言属实,魏国便可自给自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你!罢了罢了,寡人乏了,你们都先退下吧。”察觉到儿子的维护,魏帝恼羞成怒,开始撵人。
出了宫门,长留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见长留将善渊接走,想提醒长留,却见马车已走远,云司这才心事重重地回东宫。
马车上,长留见善渊心绪不佳,率先开口,“今日魏帝可有为难你?”
“他只是不答应罢了,说,已找到应对之法。”善渊恹恹的回答。
长留继续说,“云司同我说,半年前,麒麟山底有一樵夫听闻山洞中有剧烈声响,以为是山神震怒,遂带了瓜果兽肉,准备入山洞中拜祭,却发现了山洞中有一些矿石,正午日头大,天气热的时候,可自行爆炸。”便将此事上报县衙,直到工部的人来查探,发现此物可加工成突火炮,威力巨大。魏国多山峦,多番走访下来,发现这种矿石,数量巨大!”
“所以魏帝才拒绝何谈,因为手中已有筹码应对联军,丝毫不惧。”善渊苦笑,如此一来,若是与魏军交手,白家军更加危险!
“阿榆可有回信?”善渊将希望寄托于乾国,“并未,而且察雅告诉我,它打探到,白将军不日便要被乾帝调回京都了,此次挂帅的人,是长平侯与世子……人已经在路上了。”
善渊满脸不可置信,“皇兄难道不知,长平侯已多年未曾领兵,也不熟悉白家军,这样一来岂非让军士白白送死!”善渊痛心疾首,皇兄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昏庸,还是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这位兄长……
心绪烦乱,念及魏帝垂涎自己的眼神,善渊骂到,“魏帝那个老色狼,和这种人合作我还要时刻防着他!这样的人居然是一国君主!”
长留失神,“是啊,那个老匹夫!我同你讲过嘛?我的阿爹阿娘原是乾国人,阿爹经商,一家人富足和乐。
可出巡的魏帝看上了我阿娘,那时她随我阿爹在魏国谈生意。后来,这个老匹夫以我和阿爹的性命相要挟,迫使阿娘入了宫。
阿娘入宫之后郁郁寡欢,在产下云司后血崩而亡。阿爹听闻阿娘离世,没多久,也随她去了。
魏帝虽好色,却子嗣凋敝,想来是报应,皇后的两个嫡子争夺王位,两人竟内斗致死。
云司当时因不受宠被扔去乾国为质,反而躲过了这夺嫡的祸患。
他曾是阿娘在宫里唯一的希望与寄托,他是仇人之子,也是无辜的。”
长留说着说着,流下了泪水,不知是想念阿爹阿娘,还是心疼云司。
善渊唏嘘,一时为自己曾厌恶长留感到自责。
回了驿站,善渊没有心思动晚膳。
在榻上辗转反侧,正欲起身去寻长留商量对策,突然听见窗子被打开,有人翻窗进来!
善渊抓紧了枕头下的匕首。
待人走至床榻边,那人出声,“美人,长公主殿下啊……这药应该起效了吧?寡人来了……寡人就当是,你赠与朕寡人的礼物吧。世道战乱,留在寡人身边是最安全的了……”说着,便急不可待解下身上的衣物。
善渊一动不动装睡,待魏帝将手附上被子,将其掀开,善渊立刻跳起,借着月光快速将匕首插入魏帝的脖颈!
魏帝大惊,瞪大双眼,却因为声带被刺,发不出一点声音,后退几步碰倒了桌上的茶壶和杯子。
守在外边的公公以为是公主逃跑,打了杯子,未做理会。
长留听闻,隔壁善渊房里有声响,立刻起身,来这里查看。
只见魏帝捂住脖颈,身体抽搐,瞪大眼睛,血液正汩汩流出。
善渊握紧手中的匕首,脸上是鲜红的血液,眼神确实无比坚毅,身体止不住颤栗。
看清死的人是谁之后,长留见窗户开着,立刻飞身出去,悄无声息将魏帝一同来的公公也解决掉,尸体拖进房中。
他向善渊伸出手,又收回,想必此刻,她肯定厌恶任何人的触碰。
“别怕,公主殿下乃女中豪杰啊,一击命中。来,把匕首收起来,我们去找云司,此事只能他来处理了。”见善渊不为所动,想必警戒状态还未解除,“若是阿榆在此,他会夸奖公主做的甚好,那个老匹夫糟蹋无数少女少妇,他罪有应得!”
听到白榆的名字,善渊开始回神,手里的匕首也渐渐松了。
此时云司竟从门外进来,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后,说明来意,“宫门侍卫禀报,父王半夜出宫,我就知道善渊有危险!对不起!白天父王的眼神,我早该提醒你们的。”
善渊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笑得很勉强,“他死了,云司是不是可以继位了……”随即匕首掉落,善渊脱力跌坐在地上,“阿榆,我保护了自己……”眼角的泪水流下。
长留用披风将善渊裹好,“善渊殿下,失礼了。”然后将善渊抱上马车,云司悄声着人来处理了尸体,带回宫中,寝殿的侍女发现了魏帝死状,大叫出声,尖锐的声线划破寂静的黑夜,所有人迎来了手忙脚乱的黎明,抓刺客,哭丧的人比比皆是……
国丧的钟声划开了战争的序幕,只不过不是魏国与漠北,而是乾国与漠北。
7
云司登基之后,便与善渊签订盟约。
白榆满身是伤的带回了乾帝的消息,包括,对善渊与白家的忌惮,将阿梧召入宫中,逼她喝下避子药,严刑拷打京中谈论长公主复生的人。
闻此,长留跪在地上,郑重请求,“请善渊长公主匡扶我朝社稷!”
白榆也忍痛跪下,“善渊,陛下现在不适合坐在那王位之上了,而且,我还探听到了,先皇病重时,寝宫中失火,可能与陛下有关。”
“此事可有把握?”善渊的心已经伤痕累累,这话无疑又再添一刀。
听完白榆的描述,善渊眼中猩红,“父皇,父皇病重,后突遇寝殿失火,殿内宫人无一生还。倘若此事真与皇兄脱不了干系,我要他亲口向父皇谢罪!”
从云司处借来突火炮,准备威逼漠北退兵,只是突火炮的从魏国都城运到边境尚需时日。
善渊三人便决定走水路从应川瓜州渡口先行回边境。
瓜洲渡已停着一搜乌篷船,撑船的是个老者。
三人欲上船之际,暮野与三五粗壮的漠北军打马而来,“本王的王妃这是要去哪啊?”
三人警戒起来,白榆先扶善渊躲至船上,“善渊,你先上船。”
随后与长留二人加入打斗,突然听到后方“啊——”的一声!船夫竟与暮野是一伙的,暮野将善渊放在马上,也不恋战,立刻便逃,而白榆与长留却被这三五壮汉拦住,将这些人打倒,暮野早已不知所踪。
“善渊!!!!”白榆与长留寻着暮野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白榆深深自责,自己将善渊置于险地,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找寻善渊的下落。
长留理智尚存,知道此行行踪的人还有自己的侍从察雅,察雅却就此失踪,再不见人影。
于是先摁着白榆狠狠收拾了一顿,再不赶紧振作起来,善渊还没找到,白榆人先没了。。
善渊还未寻到,漠北军突袭了白家军营,因长平侯指挥不当,军营损失惨重。
白榆立即赶往军营,营中遍地是伤兵的哀嚎。
草原之中,骑兵对步兵,简直是惨无人道的屠杀。
长平侯世子虽武艺尚佳,砍断了漠北军数匹战马的腿,但是胸口一刀,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漏出森森白骨,长平侯老来丧子,万分悲痛,世子见白榆进来,伸手指了指白榆。
白榆立即跑过来,握住他的手,“白兄,我早拿你当做亲兄长,如今……马革裹尸,也算……算是大丈夫……死得其所,你帮我,告诉阿梧,我……我并未负了她,兄长,你听我说,是王小姐与侍卫有染,怀了骨肉,王相与陛下合谋,嫁祸于我,待我发现之时,阿梧……已成贵妃……”说着,流下眼泪,“你告诉她,我……真的……不曾负她,只是余生……不能护她周全了,来生……来生换我追着她,给她画一辈子的糖人,永生不离!”
说着,仿佛看到,那个鲜妍明媚的姑娘,在坊市间拿着糖人跑跑跳跳,弯弯的笑眼,朝自己挥手,“季初礼,你快点!怎么每次都磨磨蹭蹭的!”
手上渐渐没了力气,他去梦里寻他的姑娘了,那个自己盼了短短一生,想娶回家的姑娘,那个,再与自己无缘的姑娘……
乾国京郊猎场。
白贵妃坐在乾帝旁,准备将剥好的剥葡萄递到乾帝嘴边,却突然感觉心口绞痛,窒息的疼。
“爱妃可是身体不适?”景善漓看了一眼白梧,关切地说,“梧儿先回去休息吧。”
白梧心中疑惑,这是怎的了?听到景善漓放人,便谢恩道,“谢陛下关怀,臣妾告退。”离开主帐,迎面撞上暮野。
白梧并不识得此人,见来者眼神不善,便快步回了自己的营房。
确认白梧走远之后,暮野贱兮兮的开口,“陛下身边,当真从不缺美人啊。”
景善漓心中警铃大作,“暮野!你放肆!”
“哟哟哟,不过说笑两句,陛下还急了。”暮野头一次见景善漓这么宝贝一个女人,还是个小丫头,心里暗骂这人好不要脸,老牛吃嫩草。
“不是说过,不可这样光明正大的与朕见面。”景善漓嗔怪道。
“我们是什么偷情的关系嘛?还得背着人?”暮野觉得无语,翻了个白眼,“本王来寻陛下,是有正事。”
“何事?”景善漓知暮野向来谨慎,不会这么突然找到猎场来。
“你的皇妹,本王的王妃,在我这里。”暮野走近景善漓,压低声音道,“听闻善渊长公主,在乾国可是民心所向,比你这个新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景善漓大惊,“你还带她过来作何?”
“本王早就应该杀了她是吧?”暮野看着景善漓失态的样子,不禁好笑,“哈哈哈哈哈哈,景善漓,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见景善漓的表情一点点崩坏,暮野继续说,“她给我漠北大军下毒,我早该杀了她。但是听说,你乾国子民对长公主殿下,很是爱戴,你说,要是本王的王妃做了你乾国女皇,那我们才是真正修好了吧?”
“你想要什么?”景善漓心有不甘的说。
“如今魏国动不了,我大军来此颗粒无收,所以我奇袭了白家军营,又将善渊公主带来,这样一来,便解除了您的威胁。还希望陛下能将边城和蕲州,晋州这三座城池赠与本王。”暮野胸有成竹的开口。
“蕲州不可,边城和晋州,便给你了。”景善漓咬牙切齿,蕲州乃乾国军事重地,暮野居然有胆量开口。
“那王妃,这个麻烦本王也一并带回漠北了,不过区区一个美娇娘,居然会让你怕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转身走至一半,暮野又折返,“毕竟善渊长公主已薨,她如今在本王身边,不过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若是日后本王玩腻了,便将其赏给军士,这可都是她的亲皇兄应允过的。”
这样的屈辱,暮野不仅是要留给善渊的,也是要留给整个乾国的。
乾国京郊驿站。
善渊站在窗边,看着昔日的故乡,自己再回故土,居然是这番光景。
善渊的身上多了无数的划痕,新旧交替,狰狞可怖,至今未有完全愈合。暮野一次次想要撕碎善渊的骄傲,而善渊的不屈服,刺激了暮野驯服野兽的胜负欲,是以暮野的弯刀从未附上那美丽纤细的脖颈。
善渊一遍遍默念着阿榆的名字,仿佛只有那个名字,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证明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善渊听暮野说,他突袭了白家军营,长平侯世子战死。也听到来向暮野禀报的人说,阿榆和长留接管了白家军营,与蓟州军汇合,正阻止暮野的铁骑迈向中原。
战争如火如荼,暮野此时不待在边城指挥,却带着自己马不停蹄地跑来中原,是来见谁?
突然听驿站院子里的人闲聊,皇兄在猎场围猎,莫不是?
趁暮野外出,善渊躲在门后,假意呼喊救命,待守卫的人进来查看,善渊用力将匕首从身后插进那人的脖颈,待此人完全没了动静,善渊换上他的衣服,牵了匹马,匆匆逃出了驿站。
算算日子,再有一日,云司运来的火炮也该到了。
“大胆,谁敢冲撞贵妃娘娘回宫的马车!”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善渊已有两日水米未进,连日奔波,从马上摔下,马儿不知跑去了哪里。
白梧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
善渊的长发遮住了面庞,白梧起初便以为只是饿晕的乞丐,便出声道,“不妨事,给她些食物和水,我们走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善渊动了动,奋力的抬起头,嘴里喃喃念着,“阿梧……阿梧……”但是声音太小,只能远远看着马车远去。
此时,白梧突然叫停了马车,走下车来,未将面前的头发拨开,径直将人带上了车,吩咐道,“先不回宫了,我们回猎场。”
8
“善渊姐姐,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两日了。”白梧见善渊转醒,立刻抱着善渊,“太好了,你还活着……”说着,泪水开始扑簌簌往下掉,仿佛此时,自己还是白家宠爱的小姑娘,而不是身居高位的贵妃。
“阿梧,你受苦了……”
人可以在陌生面前竖起铠甲,装作坚不可摧,可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是一点点的委屈都藏不住。
“这里是……猎场?”善渊看了看周围,得出了结论。
“是的,秋猎快结束了。”白梧握住善渊的手,“善渊姐姐,父亲虽然交出了兵符,但是白府的府兵还在,能够护得阿爹阿娘周全。自我进宫之后,阿爹遣了两个武婢来保护我,我把袖云留给你。不管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有什么需要阿梧的,尽管开口。”
“白将军可平安回到京城了?”善渊担心的问道。
“阿爹平安,本就想待我成婚之后,上交了兵符,阿爹带阿娘回江南,在那里颐养天年。不曾想碰上漠北来犯,陛下又忌惮,不肯放阿爹阿娘走,所幸陛下有更焦头烂额的事情,不曾为难阿爹。”白梧苦笑着回答,“哥哥日前来信,说蕲州军已抵边城,云司哥哥的突火炮提前一日送达,边城已有转危为安之势。姐姐,陛下如今忌惮你更胜从前,你是如何回都城的?还有你身上的伤……”
“是暮野,我也不知,他带我回乾国都城是为何……”善渊突然想到了什么,“阿梧,这里可有纸笔?”
善渊在纸上画出暮野的样子,递给白梧,“你可曾见过此人?”
白梧张了张嘴,“他……来找过陛下。”
两人相顾无言,暮野此时来找景善漓,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了……”善渊心中的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猛然断开了。
“善渊姐姐,还有一人可用。”白梧突然想起来,“王相与陛下合谋,将未婚先孕的王小姐嫁与初礼哥哥,害得初礼哥哥战死,我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老匹夫。”白梧眼中是深深的恨意。
边境,漠北军营。
巫医正在为暮野包扎。
当时,得到景善漓的允诺,暮野立即回到驿站,准备带善渊回边城,却不想看到善渊已逃走,暮野想着,自己还真小看了长公主殿下,可是无妨,乾国都城如今对长公主殿下的态度,只怕逃出去也是一死。
利用白榆急着寻找长公主的下落,无暇顾及军营,已偷袭成功;利用她威胁乾帝割让城池,也已达到目的,不过是只有趣的玩物,跑了便跑了,眼下回边城接管晋州二城,火速掠夺物资和奴隶更为要紧。
却不想,白榆软禁了蕲州军主帅,和传信的公公,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势要将漠北军全歼!如今将自己困在这山谷里。
自己派遣突围回漠北求救的人也不曾有消息,莫不是被大哥拦下,他巴不得自己死在这里?!
越想越气,暮野唤来察雅,“修书一封,给白榆,说我要同他议和。”
白榆看到来使居然察雅,一时心中愤怒,“察雅你也是乾人,为何做漠北的狗?”
“此事不牢白将军操心,这是主人的信。”
“议和?就凭他对善渊做过的事,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扔进雪山喂狼!”白榆握紧了信笺,咬牙切齿的说。
“主人说,若是白将军不同意议和,那便请今夜子时与白将军一叙,应川上游猎户的家。主人说,他会将乾帝的妒忌之心,还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如实相告,只求将军放他一人回漠北。”
子时,白榆如约到达了约定地点。
“白将军,呵,想不到我竟真的败于你手中。”暮野看着身边仅剩的一人,“察雅,去外边等着。”
“说吧。”白榆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
“善渊长公主及笄时,正是我第一次来乾国出使。”暮野幽幽开口。
听到暮野提及善渊,白榆怒火中烧,拔剑指向暮野,“你还敢提她!”
暮野并不畏惧,“当时,我偶然看到了景善漓妒忌的眼神。说来可笑,他居然当时便有意让我将善渊带去漠北。此事被老皇帝知道,他将我赶出了乾国,还责打了景善漓,说他,不顾手足之谊。自此,他便对老皇帝也怀恨在心,总觉得,下一刻,他便要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传位于自己的妹妹。”暮野说到这里,很是嘲讽的笑起来,“后来,他终于有了机会!当时,老皇帝病重,居然真的立了旨要传位于公主,他得知后,在殿内与老皇帝起了争执,想烧了那旨,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床帐,老皇帝便喊人,可进来的几个宫女太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便仓皇逃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当真孝子贤孙。”暮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贯看不起景善漓,景善漓醉酒后将这些腌臜事说出,暮野便知道,只有景善漓这样的人,才能任他拿捏。
“本王又何尝不知道,本王的处境比他好不了多少。兄弟多的我自己都数不过来,靠着给父亲当猎狗,保全自己的权势,我不过是父亲给大哥铺路的石子……”暮野颓然,“但是白榆,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阻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善渊长公主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你和她也别想有好结果!她会始终记得本王带来的阴翳哈哈哈哈哈哈哈……”暮野歇斯底里的笑起来。
白榆知道,他在激怒自己,漠北已成败局,他消耗了大批军力,却带不回物资,也未能如愿拿到城池,漠北王不会轻易放过他,此刻他只能来此求死。
白榆怒极反笑,挥剑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就像当时,他对善渊做的那样。
尤不解气,白榆挑断了暮野的手脚,将剑摁进暮野的腹部。察雅闻声想赶来相救,却被在外接应的长留制服。
“我并未一剑取了你性命,你的血流干可能还要半个时辰,我要你清晰的感受生命流逝,你死之后我便将你的尸体还给你大哥,他不会让你的尸体过得安宁的。”
9
深夜,乾国都城。
“来人!人都去哪里了?人呢?!”景善漓体力已大不如前,支撑着身体下床,却摔在地上,勉强支撑着,“阿梧!你去哪里了?”
景善漓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大喊一声,“鬼啊!鬼!善渊……你……朕没有亲手杀了你,是暮野……你……你去找他!放过朕啊啊啊啊!”一边惊恐的后退,一边颤抖。
“皇兄别来无恙啊,”善渊将斗笠摘下,“你我兄妹许久未见了,皇兄可曾想我?”
“走开!你走开!朕就知道一早就该除了你,要不是父皇护着,你以为你活的到出嫁?”景善漓开始口不择言。
哪怕早已知晓此事,善渊还是想再亲口问一次,于是平复了下心绪,“皇兄,父皇寝殿的火,当真是你放的?”
“你!父皇都告诉你了?你在下边见着他了?”景善漓觉得有些释然,“是!还不是因为他想废了我!我虽天资平庸,可是我兢兢业业想做一个好君主。予我太子之位又想把它收回,古往今来,废太子有哪个得以善终!”将心中压抑的事情说出,景善漓觉得如释重负,也清醒了些。
“看来,你真的是死不悔改了。因为你的忌惮,让多少将士丧命,让百姓流离失所!我居然还想着,皇兄是不是这奢华的宫殿待久了,忘记了我们幼时与母后一起,在外公家避暑,看着庄子的百姓耕作的日子……”善渊很是失望,曾经的皇兄天性良善,是个温柔醇和的兄长,是孝顺的孩子……
为了那把龙椅,弑父,挑起战争……
皇家当真没有手足之情嘛?
“不对!你是人!朕的皇妹,命可真硬!”景善漓略微清醒了些,看着眼前的妹妹,“那……朕便送你去找父皇!”说完,便突然跳起,将善渊摁在地上,掐住善渊的脖子。
冷不防被扑倒,善渊努力挣扎,偏殿的白梧听到声响,立即过来,拿起烛台,用力敲击景善漓的后脑。
“啊——”景善漓松了手里的力道,向旁边倒去,看清拿着烛台的人居然是白梧,他失望到,“为何阿梧也要背叛朕……你……朕是真心爱你的……”
“陛下不必欺骗自己了,陛下给予臣妾宠爱,不过是愧对善渊姐姐,将臣妾当做妹妹,想做些补偿!你从来不曾像初礼哥哥一样了解我,关切我!”白梧念及初礼,声音带着愤怒的委屈。
“贱人!朕的头风短短月余便痛不可耐,是你给朕下毒!你们都配不上朕的好!”说着抄起旁边的宫灯扔向白梧,蜡烛并未砸中白梧,却又一次点燃了床帐。
景善漓拖着沉重的身子朝白梧扑过去,善渊见状用力将景善漓撞开,扭打间,自己也被他甩到一旁,磕在桌角失去了知觉。
白梧趁机拔下烛台上的蜡烛,用这烛台奋力朝景善漓刺去,“你这伪君子,真小人!你愧对兄长,愧对善渊姐姐,愧对初礼哥哥,愧对先皇!你毁了我的一生!啊啊啊啊啊!”白梧越说越激愤,手里的烛台不知砸了多少次,景善漓早已失去了呼吸。
一辈子机关算尽,却不想在了烛台之下。时也,命也……
白梧回过神来,寝殿里已火海一片,她看着晕倒在一旁的善渊,立刻爬过去,想将善渊带离寝殿,“善渊姐姐,你不能死在这里……”
眼看屋顶摇摇欲坠,两人距离门口还有不过几步,白梧用尽全身力气将善渊扔出,房梁便在此刻塌下,挡住了白梧逃出的路。
躺在地上,白梧喘着粗气,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发肤渐渐燃烧,泪水自眼角滑落,
阿爹,阿娘,女儿不能尽孝了……
兄长,善渊姐姐会是位很伟大的帝王,我是不是很懂事……
初礼哥哥,阿梧来寻你了……
宫中一时人声鼎沸,黎明之时,火势终于扑灭。
10
善渊醒来时,见白榆正握住自己手,睡在榻旁。
许久未见,心上人憔悴了许多,下巴是新长出的胡渣,还未来得及打理。
白榆见善渊的手动了动,立刻坐起来,见人转醒,泪水止不住的掉落,“太好了,善渊……我的善渊……”
在边境收到勒令退兵的圣旨,蕲州军主帅谢将军为难的说,妻儿老小都在蕲州,自己不能公然抗旨,若白将军真的需要,自己可交出兵符,权当自己是被胁迫,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蕲州军士,深知若是晋州不保,漠北下一步便是踏进蕲州,蹂躏自己的家园,所以誓死捍卫边城。
有了云司的协助,白榆将漠北数万人全歼,残余数百人仓皇逃回漠北。
至此,漠北元气大伤,迁都往草原深处,后退数十里,短时间内再无力气来犯。
白榆接到妹妹与善渊的来信,带领剩余一万白家军精锐,马不停蹄赶回都城。
彼时,景善漓已草木皆兵,朝中各大臣人心惶惶,生怕屠刀下一刻便落在自己身上,不少人纷纷致仕归乡。
善渊与白梧以王小姐之事要挟,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终于说服王丞相。
原本计划,毒杀景善漓,却不想他半夜梦魇,善渊只能现身稳住他,却不想他回光返照,力气居然如此之大,搭上了白梧性命。
白榆连夜赶回,刚踏进都城,便见宫城火光连天,是以加快行军速度,控制住宫里的禁军。
终于赶到白梧的寝宫外,看到的便是昏迷在殿外的善渊,还有滚滚浓烟,和刺目的火光。
善渊昏迷了数日,这几日,王丞相继续奔走,在民间引导舆论痛斥已崩的先帝为君不仁,弑父,死有余辜。
白榆忙着善后,安葬妹妹。
白将军与夫人便带着白梧的骨灰回了江南。
铭珂太子与皇后来看过善渊,见善渊转好,皇后跪在善渊旁边,“太子年纪还小,恐不能担起这江山社稷,我们孤儿寡母也从未觊觎这皇权,如今百废待兴,还请长公主为社稷着想,登基为帝。”
皇后走后,善渊说,“阿榆,我好久未见日光了,你带我去外边走走吧。”
在凉亭处,白榆率先开口,“善渊,我也同意皇后所请。我的公主,生来便有帝王之才,有你,是乾国之幸,我不能带你去云游,留下千疮百孔的朝堂。”
善渊眼眶泛红,“阿榆,我……”
白榆将善渊拥入怀中,“善渊,我知道你想说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身侧,不会离开!”
乾国三十七年冬,长公主善渊登基为帝,改年号昔宁元年。
着白榆为辅政大臣,加帝师,教导铭珂太子。
登基之日,长留作为魏国使臣,与白榆一同观礼。
时移世易,看着台阶之上的女皇陛下,长留问白榆,“阿榆可曾后悔?”
“自然不曾,我所爱之人乃是空中皎皎明月。我的爱,从不是掩其光辉,将这皎月摘下私藏。而是尊重她的选择,成全她的使命,一辈子护她。
没有跟随她的送亲队伍去边城,是我最大的遗憾!午夜梦回,我总是心有余悸,倘若我没来得及救她……
这一路走来,我深知,她不是闺阁里的公主,而是坚韧的战士,那些过往,没有击垮她的,都将成为她踏上帝王之路的助力!
在我心里,她便是神祇,我虔诚的爱着我的神祇!”
后记,
昔宁十年,铭珂太子登基。
善渊得偿所愿,随白榆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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