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剑式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站在我对面的男子，面容俊朗，白衣胜雪，手执长剑，举手投足间都像是我的复制。但在气势上，我和他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他虽然只是站着不动，但那股泰山般坚韧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述说着不可战胜的信念。

“对，因为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他站着没动，嘴唇间的话语缓缓流淌出来。

他叫兰十三，西城最富盛名的剑客。追魂十三式，出道至今未逢敌手。武当派首席大弟子青阳剑莫敛锋，在他手下只过了九招。青龙山十三太保联手，只逼他用出了十二式。

这样一个人，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虽然我无数次想过有一天会站在他的面前，当我在东城一天天声名鹊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依然有些触不及防。在潜意识里，我不自觉地将这一天放在了明天。无数个明天，在今天看来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但如他所说，这个时候终于还是到来，蓦然回首，明天已然成为昨天。

或许这样也好，如果不是明天变成昨天，你是否有别的途径证明自己活过?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太知道答案。

我是从一本连环画开始接触武术的，当时我4岁，那本连环画叫做降龙十八掌。

在我的整个少年时代，我唯一干过的正经事就是对着这本连环画苦练降龙十八掌，甚至于为此荒废了学业。语文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那还是因为我的名字笔划足够简单。数学我只会做二十以内的加减法，算的时候还要先脱鞋。

遗憾的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练成这门神功。究其缘由，主要是在于降龙十八掌乃是天下阳刚之至的功夫，讲究的是真力汇聚出拳威猛无匹。而我少时体弱，内力不足，不能驾驭是理所当然之事。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在我父母看来就远不是如此。他们不仅不再给我买连环画，而且把我的降龙十八掌教程一把扔进灶台当了引火物，着实十分可惜。

经历了两次留级，我好歹开始了中学时代。在这里，就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我也喜欢上了一个妹纸。在那懵懵懂懂的年纪，荷尔蒙如雪花纷飞，我肆意地表达着自己的如火热情，恨不能将妹纸融化，但结局如你所料。

在又一次被拒绝后的一天晚上，我翘了晚自习，独自游荡在夜幕笼罩的大街上。街灯昏黄，人迹寥寥，街边的店铺大多都关门了。不知道昆虫的趋光性是缘于什么，但我知道人因为对黑暗的恐惧。为此我走进了唯一一家还亮着灯的店面，那是一家租书店。在这家租书店，我干了一件事，为此影响了我整个中学时代。因为我租了一本漫画书，名字叫做黯然销魂掌。

遗憾的是，我最终也没能练成这套掌法。原因我也仔细分析了，黯然足矣，未能真个销魂。

痛定思痛，我决定转行。不练掌法，改寻剑道。可惜的是，这遭到了父母更强烈的反对。套用他们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你里个伢子啊，一天到黑尽搞些日大瞎，就不晓得想一丢人生道路?原来你练拳我们就不说哒，现在搞里些刀刀棍棍，你是想砍死个人嗦，还是想被人砍死?"

其实我还是蛮能理解父母的，毕竟现在沙漠之鹰和AK47都被人称为老古董了，何况冷兵器呢。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四处搜寻剑谱，开始苦练剑道。

寒来暑往，然后，我现在站在了兰十三的面前。

我已经说过，我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剑不同刀，刀可以单刀第一、双刀第一、飞刀第一，但无论什么剑，剑神只有一位。在攀登顶峰的过程中，两人迟早会相遇。所以在苦练剑道的时候，追魂十三式，我也仔细研究过。我曾无数次在臆想中寻求破解之道，并自以为已经找到，甚至还不止一种破法。但站在兰十三面前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自己毫无机会。

他就那样站着，全身上下毫无破绽。我勉力维持着类似的姿势，竭力隐藏着自己的破绽。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彼此都一动不动。对峙已经持续了至少半个时辰，双方都在等待着破绽溢出后的致命一击。汗水开始一点点地从我的额头渗出，但看得出来兰十三亦不好过。我猜他拿不准我的底细，否则他不会等这么久。但知晓兰十三的底细，对我亦无半点好处，单从气势上已略输一筹。

蓦地，兰十三小拇指略微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最终时刻终于到来了，但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剑道，忘记了一切。手中的剑猛然出鞘，从下至上划了上去。感觉如同划中了一团黑暗的混沌，缠绵悱恻，难以寸进。没有迟疑，降龙十八掌的威猛无匹，黯然销魂掌的黯然决绝，完完全全汇聚到了这一剑上。

这一剑，已经超出了剑道。

这一剑，是对自我的总结与反思；这一剑，是对现实的呐喊与反击；这一剑，是逆势而为的一剑；这一剑，是逆剑式。

混沌瞬间被劈开，但与想象中刀剑入肉沉闷的声音不同，我耳中响起的是清脆的哗啦声。兰十三的身影幻化成无数个，然后随着镜子的碎片四散飞落，露出了被镜子遮挡的窗户。艳阳通过窗户洒入房间，在碎落地面的镜子碎片水银镀面边缘反射不休，宛如彩虹。

<谨以此文自勉，知行合一，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