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有战争?”
“因为……有个战神会不断制造战争。”
“那他在哪,长什么样?”
“战神他……并没有人见过。”
“是吗……那他怎么引发战争……”
“他会用……制造战争的乐器吹奏有魔力的乐曲,让人们听到后发狂,发起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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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一定会用自己写的和平的音乐打败他!”
“好孩子……爸爸摸摸你……”
他的脑袋真的被摇醒了,而面前对他说话的却不是早已过世的父亲。
“你个蠢货,英国佬又要冲锋阵线了,快去前面阻击!”
“是……是的!”士兵刚刚反应过来。
“该死,这都睡不醒的兵估计很快也要死了吧!”
军官掏出p08配枪,继续往燃烧的前线奔去。21岁的汉斯·施里芬显然还没完全适应前线的作息规律,不过他的瞌睡很快就没了。方圆几百公里的战场上近乎全被炸平,扭扭曲曲的战壕边架着还挂上碎尸碎肉的的铁丝网,黑洞洞的沙袋下面不是重机枪就是狙击手,可是为了规定时间里完成这场“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数以千计的士兵在长官一声口哨后必须越出保护,冒着重火炮发起冲锋。
七点钟方向飘来呛人的硝烟味,汉斯知道英国的皇家炮兵再次使用了燃烧弹攻击工事。他拿起旁边的普鲁士尖顶盔,背起步枪便跑向前线。汉斯知道这种燃烧弹的厉害,难以扑灭的火焰不仅可以很快费掉一段几个纵深的战壕,而且能让痛不欲生的中弹伤员难受到要求战友帮自己解脱。
路过前几天刚被破坏的榴弹炮阵地,炮架子上依然粘着烧焦的上尉尸体。换做第一次见到,汉斯或许还会呆住半天,吐个要死,但现在,他却觉得十分正常。此时,1918年,他因为威廉皇帝的全国征兵令来到这里不过二十天。他并不知道这场“关乎德意志荣耀的战争”有何意义,他只知道还在耶拿大学学习音乐的他,经常听见从前线传来的各种消息。
“凡尔登已经被烧成了火海!”“俄国佬在东边又往这推进了几千米阵线!”
另一边学校门口的临时征兵点,征兵官讲着各种捷报,填写虚高年龄的应征青年拿着入伍证明对女孩炫耀。
此刻一块子弹擦过汉斯右侧,把战壕的沙袋打漏出一溜沙子。这里就是交战前线了,616号阵地。汉斯是最后一位就绪的,背靠到沙袋上,他颤抖的手把刺刀艰难地装好,然后翻个身,在射击口摆好枪。炮弹的烈焰让铁丝网也萎缩燃烧,草木不生的另一边战地,军哨声不断传来,协约国的军队就要冲锋了。能穿越这样地狱般的战场,可能也只有魔鬼的军队做得到。
汉斯想起高中时,时政课的老师和他们说起法国人的糜烂、英国人的呆板。经常提到在摩洛哥法国人的殖民暴行,俄国人的蒙昧落后。历史老师则把我们带到画廊里,看着俾斯麦、毛奇的画像,还讲着条顿堡森林战役中,全灭罗马军团的日耳曼英雄阿米尼乌斯。他反复告诉我们,邻国中法国和俄国是危险的,远处的英国人是可恶的,他们让我们祖国没有轻松统一,让我们缺少殖民地,让我们至今没有应有的地位。随着他的讲话,汉斯看到身边的同学们,不论男女,眼神中闪烁着烈焰和凶光,感觉到他们不会再相信外国人,甚至外国人的书不会去看,外国人的商品不会去买。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点,祖国是最伟大的,但也却是一直不幸的,而这不幸便是来自外国,他们要为了历史的旧事报复这些可恶的敌国,同时也要赞誉荣耀现在的强大祖国,显示自己作为国民的“爱国品质”。
口哨声渐渐清晰,穿过硝烟,几个英国兵的身影也真切起来了,不消说,那标志性的“草帽”盔以及李恩菲尔德步枪一下子就将他们和德国人的灰黑色军袍区别开来了。
“准备好!”长官,喊出口令,每个人开始屏住呼吸,手指摸到了扳机上。汉斯听见了什么喘息声,一看是旁边的新兵,那副白净无胡须的面孔并没染上战争的尘埃,而他发抖的手正把着满是血迹污泥的机枪。
“For king and country!”“Charge!”
英国人喊着冲锋的口号,一个个踩过障碍和战火,蚁群般蜂拥猛扑。
“开火!”长官吼了一句,汉斯也没来得及瞄准,但只是习惯性地服从命令般,开了枪。滴滴哒哒的步枪喷出火舌,几个前排的英国兵不知道是中弹还是卧倒,总之趴在了地上。但是后面的英国人却义无反顾地踩上去,继续前进。汉斯上弹,拉栓,开枪,重复着这举动,他在吼杀声和枪声中看不清英国人的脸,他不知道那些英国人是否真的如同魔鬼般可恶,但他还记得课堂上同学们说到外国人时怒火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也许正是对面英国人对自己一边的怒火吧。
“所以,开枪吧,汉斯!你不打死他们,他们会打死你的!”汉斯默念道,继续换弹,扭头取子弹一瞬间,他发现旁边的新兵站在机枪边上没有开枪,他的脸色惨白,如同哮喘般大口呼吸。在身边每个人麻木地开枪的时候,那个新兵像是快窒息的病人,抽风地抖动。
“顶你奶奶的肺!快给我开枪!”长官生气地俯身走了过来,骂骂咧咧地命令。
新兵蓦地抽搐一下,嗫嚅道:“开……开枪!”他那抖得停不下来的手却根本没有动作。
“手……我的手动不了……”“滚!”长官直接把新兵狠狠拉倒,自己拿起mg15重机枪,疯狂地向英军扫射。速射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密集的冲锋阵型很快被收割大半。开火的机关枪的枪口只需轻轻一动,便可以划出一片血雾,而冲刺的士兵要抵达汉斯这边的战壕,至少得再跨越100米布满铁丝的战地。
“机枪需要冷却,掩护我!”罪恶的机枪一下没了声,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所有阵地上的德军必须在下次压制前,保护好唯一的杀人机器。英国人此刻看到了机会,几个带布军帽的长官人物走到前处拿着手枪继续吹着军哨,催赶士兵冲锋。隐约好像有个少条胳膊的英国兵往回跑去,但是被硝烟后的什么推了回去,然后又和一大堆绿衣服的英军纵队淹没一起。
汉斯依旧在装弹射击,现在他渐渐真的没了感官,大地被爆炸震撼的触感、土制手榴弹被扔进来又被抛出去的慌张感、步枪的拉栓声,mp18冲锋枪的速射声以及又开始喷吐子弹的机枪声。战场上的周遭已经把他的所有感官被亵玩不止,来不及处理一切的神经慢慢罢工。汉斯还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开枪!
激战持续了20分钟。杀声消停,满目疮痍的阵地只不过又多了几百具尸体和伤员。
幸存者背靠沙袋,抽起了烟,汉斯依旧是抽不惯烟,拿起军酒壶,喝了点烧酒,虽然这并不比烟好多少,但至少,在这片炼狱般遍布火焰和杀戮的战地中,他的身体可以暖和点。
忽然抽搐声又渐渐响了起来,那个被拉倒的新兵还困扰在病态般的症状中,抽搐不止且肢体僵硬。长官灭掉了手里的烟,走了过去。
“长官!他只是昨天刚到这里的新来的人”突然有个同袍爬起来,向长官求情,“长官,他是巴伐利亚人,我知道你也是巴伐利亚人,这个天杀的战争不能连累他这个孩子!”
“在这里,他只是个德国人!”长官说道,“在片战场上最老的老兵在战场上也就活了三个月,不能再因为一个人让更多人死了。”
“谁能活这么长,不要装模作样了!”
“他娘的,就是我活了三个月!”长官暴躁地骂回反驳,露出胸口的勋章,“皇帝陛下说秋天叶落我们就能回家,可第二个月我从东线回来后,给我个勋章就拉到这里来陪你送死了!我……我也想离开啊!”所有人都沉默了,而长官的眼睛似乎也闪过一丝伤怀,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最初的冷峻。
“除了我还有谁在这里活得最长?”
“报道,列兵,费迪南,目前已执勤37天!”“数数还有多少人?”
“报告还剩19人”
“已经减员311个人了”长官默默思忖,点了根烟,随后沉重地说道:“做好最后的准备,带上防毒面具,一会估计我们要在毒气弹下进行反冲锋。”
话音刚落,背后远远地传来重炮的轰鸣声,不消多久,炮弹就会呼啸落到对面。
队伍里沉默了,长官提着手枪晃了晃,站到了呆滞的新兵背后。
“孩子,巴伐利亚的天蓝吗?”
新兵听到问话,茫然地看了看战地上的天空,在一时的休战中,露出了些蓝色。
“蓝”
“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片天空。”长官说完,开枪穿透了新兵的脑袋。
“这样的人随后也会活不下去的。”长官开始套起防毒面具,呼啸的炮弹也应声落地前方,最后的蓝天被怪色的毒气盖去。
汉斯和所有人没说什么,一起也带上面具,至少他们明白一点,除了冲出去,没有别的活路,今天这个阵地上他们这批人倒下了,明天还会有新的德国征召兵拉到战场上,只要战争没有结束,一切都会继续,而他们,只不过是这个循环悲剧的小配角罢了。
“准备好!”所有阵地士兵,整队排好,检查了刺刀与手榴弹,其他地方的军哨声也渐渐传来。
汉斯透过绿色的面具,沉重地呼吸着空气,即使几天战争洗礼便使他可以机械地杀人作战,但是要走出战壕,像冲锋的英军一样推进战线,这还是第一次。
但也许是最后一次。
汉斯记得在学音乐的时候一直很喜欢唱的一首基督福音《奇异恩典》。这首曾经英国殖民地上的基督教音乐表达了赎罪的祈愿。如果说杀人是罪的话,那么汉斯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罪人了。他想起自己闭眼放枪,似乎也有可能让流弹击伤一名士兵。他又想起来被枪毙的新兵,没有保护好未杀人的人,唯一还有善心的人,也应该去下地狱了。不过,不绝的战火、杀戮、毒气、血和新鲜的尸体,仇视的敌国还有陷入仇恨的人们,这样的战场与世界难道不就是地狱吗。“那么,”汉斯心想,“就默唱着这首歌祈愿着赎罪,让来世不会经历了。”
“凯撒万岁!”长官一喊,所有士兵一起也伴着哨子声,冲向了英军的阵线。
汉斯没有战吼,他奔跑着,却默唱:“天赐恩典,如此甘甜。我罪竟已得赦免。”
步伐跟紧,一伙人钻进了毒雾,摸索着避开铁丝网,很快刘路易斯机枪的子弹胡乱飞来。
“我曾迷途,而今知返。”汉斯没有管身边战友的哀嚎以及子弹的呼啸,他干脆闭着眼,默唱着,希望更轻松地赴死。
“神之恩典 教我敬畏。
使我心灵更释然。
归信伊始,即蒙恩惠。
如何能够不称颂?”
汉斯继续唱着,他感觉自己的脚部被绊了一下,一阵巨大的力量把他掀到了半空中。他丢失了步枪,任由命运摆布他的身体。在翻滚中,他继续默唱着:
“历尽艰险,饱受磨难。我今安然得度过。”
又是一块石头样的东西砸到了他的脑部,翻滚停止了,耳边的炮声杀声也没了。
“难道,这是天堂吗?”汉斯睁开了眼,期盼着似乎有了可以转生逃过战争的运气。
然而,这里依然是弗兰德斯战地,抬起头,汉斯不过是从高处的战场上滚了下来。他的耳膜慢慢恢复了感觉,哨子声、枪声、炮声,没有停止,终究汉斯不过是被炮弹爆炸的气浪掀走的幸运儿罢了。而且被德军再次找到,就会以逃兵判刑。
汉斯扯下来面具,呆望着战地上不断涌起的战云,脸上充满了疑虑。
“Les Allemands!”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汉斯背后传来,惊奇地回头,原来是一个法国小女孩惊恐地躲在了她的母亲背后。
汉斯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丝希望,他扒下来身上的德军军服,举起双手用法语说道:“Bonjour!”
母女依然警戒着,一步步往后退去。
汉斯明白了什么,他向下看了看,扔掉了皮带上的配枪,然后哼唱了《奇异恩典》:“光明普照,如日不晦。
万众齐声,赞美上帝,
绵延更替,直至永生。”
伴随着歌声,母女眼中的汉斯渐渐褪去了邪恶的气息,而汉斯突然感到了肌体的放松,他的视野突然空旷而澄澈……
一战结束,汉斯依然没有回德国,他作为守墓人,栽培这里的红罂粟,清理牺牲者的墓碑。吊唁者天天都有,而汉斯则会在傍晚时,准时敲响这里的鸣钟,唱着《奇异恩典》,宽慰来自任何地方的来客。对于别人来说,这是一位顿悟行善的好人,而汉斯来说,这不过是他唱颂着自己的救赎之音、和平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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