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跟我妈同岁,都属龙,是伴着新中国成长的一代人,当时的各种政治运动对他们造成了深远的影响,时至今日,他虽然读了很多“反动”书,可那种骨子里的领袖崇拜从未消减半分。让我这个被自由民主思想“毒害”的人来看,被洗脑的真严重,洗脑式宣传真凶猛。
平日里我们观点不同,兴趣各异,爱好、圈子、生活习惯、处世方式,不同之处远远多于相同点,可这丝毫没有阻碍他给我讲家里的种种琐事,讲我妈多么欺负人,多么不可理喻:)讲中国试射了什么厉害的反导导弹(汗)讲美国怎样把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搞得一团糟(惊)当然,更不能少的是,讲我们共同关心的NBA和CBA。
我爱这个跟我大不同的人,并且知道他所给予的爱要千万倍于我所能给予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用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季节呵护了家庭,我小小的爱的萤火之光安敢比日月普照。我感谢他为家庭做的一切,我愿意把他作为榜样,追随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长得跟他很像,属于那种陌生人也能一眼看出父子关系的像,可惜,我远没有他坚韧,也远没有他有才。父亲小学都没有念完,到五年级爷爷被带了”高帽子“,成为批斗对象,他不得已辍学,成为”黑五类“,靠做最重的体力劳动来为10几口的大家庭尽长子的责任。挖煤、挖石头,再把挖出来的东西用人力车拉到其他地方卖,卖的地方很远,大清早出门深更半夜回来,就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在儿时过早地承担生活重担,过早生活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他居然没有沾染一点暴戾(都不记得他动手打过人,当然摔东西有很多次~),更让人吃惊的是养成了对各种美好事物的欣赏能力:他喜欢音乐,自学吹笛子;喜欢书法,曾经在厨房的水泥地上挥毫苦练;喜欢诗歌,教我主席的词和唐人的诗;喜欢运动,曾经自创了一套拳法;喜欢好看的烟花,每年除夕我家的烟花表演绝对是周围邻居最期待的事;喜欢喝酒,微醺的时候会眯着眼跟我讲好酒绵长悠远的感觉...他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就像压在大石下的种子,生命给了巨大的不幸,可他会努力从大石旁边侧身钻出来,仰着笑脸寻找阳光。
他是个好父亲。对子女的教育,他没有多少高深的知识和理论,跟母亲一样,独门秘诀简单而朴实,就是言传身教。他们不贪占小便宜,知足常乐,自力更生,诚实做人,所以我们从小不能骂人、不能说谎、不能贪心、不能推卸责任。比起他,我很忧心自己能否做好同样的角色,能否让子女负责、诚信、内心快乐。
他是个古板的人,一条道跑到黑,不会做一点变通。他在供销社系统做了一辈子,靠着一股子努力向上的劲儿,凭着小学五年级的水平,从最初的普通售货员做起,到会计、到门市经理、到榨油厂厂长、到加油站站长,再到最后终于承包了我们村子里的门市。他所干过的门店和小企业,很多都是境况不好和新开办的,他总能捣鼓的生意红火。可惜,他不会送礼,不会搞上层关系,甚至领导跟前连句好话都不会说,结果是做好的单位一家一家都被别人承包出去了,而他依然在给国家打工,拿着微薄的薪水(他还真耐得住!)。居然就真这样一直坦然做着那颗上到哪里都行的螺丝钉,当然,我们家里就只能一直经济困难。直到最后我们村子里的门市生意不行,实在开不下去,没人去,他才被领导想起,终于有了承包门市的机会,从此之后,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才慢慢好一些。
他的固执刻板,很多时候我不能理解,可我不得不表达敬意,因为这种历尽千辛万苦,仍然坚守信念践行信念的执著,真有点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值得点赞。
父亲是个好丈夫。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惜在工作中,在大家庭里,好脾气用的太多,回到小家庭里,好脾气快用尽了,有不顺心的事就容易发作起来(当然,我妈一直跟公公婆婆搞不好关系也是他容易发作的原因之一)。还好他发作的时候,也就声色俱厉,最多发展到摔摔煤油灯什么的(现在想来,当时人工便宜,我纯手工打造的煤油灯,应该是最不值钱东西,要不然真把碗摔破了,饭吃不成暂且不说,恐怕老买碗经济也负担不起:))。他们那一代人是被政府引导着走火热的“革命”道路,生命都不属于自己了(关键时候要能奉献出去),那属于爱情的体贴、缠绵、卿卿我我更是从未在他们的字典中存在过。他们拙于言辞,不善表达,属于沉默的一代,可这些反倒体现了爱情深沉的一面。他们很少表现亲密,从未承诺厮守,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展现爱情的美好,特别是我妈生病身体状况不好之后,脾气大了许多,他像个小学生一样,十多年如一日,默默坐着陪护的工作,做了一个丈夫应该做的所有,这种担当和付出是真正的男子汉作为。
仔细想来,其实父亲和母亲还是有很多共同之处:不善交际、自力更生、不喜欢麻烦别人、不爱占别人便宜、固执刻板、勤奋刚正、爱奉献不懂享受、宁折不弯。他们习惯把爱藏在心里,很少表达,偶尔流露,就成为经典,让我一生回味:
他的爱怜。那时高一,正是收麦子的时候,我刚从田里回来,母亲泡好的菊花茶在塑料桶里凉的温度刚刚好,我渴得不得了,等不及拿碗倒,一头扎进去牛饮,喝完抬头时,才发现他一直站旁边看,笑弯了眉毛和眼睛,嘴里低声嘟囔着“像个小牛犊一样...”
他的焦急。还是高中,不记得几年级,我体质弱,老生病,在学校打了7天先锋没有好,回家在村子里的诊所输液,我妈刚跑来看过五分钟,他又跑来看,那急切的眼神,让我当时不争气的流泪。
他的痛心。有一年春节跟媳妇吵架,刚好老同学叫喝酒,心中郁闷,借酒浇愁,最后喝到吐血,第二天被父母围坐批评,他只几句就再说不出话来,只剩眼睛里痛惜的泪光闪烁。我心疼、内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父亲挺可惜的,如果有更好的机会、更好的平台,他肯定能做出很大的成就,可惜生不逢时,他的聪明才智和浪漫情怀大部分都没有机会发挥,他和母亲一生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为家庭忠于职责,平静接受生活给予的所有苦难,历尽艰辛,默默付出,他们是普通人,做着普通的事,可对于家庭对于子女,他们做了伟大的事业,成就了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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