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名字并没有多想，因为自己写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我的外婆。

朴树的《送别》火了，我们都在这首歌中找到了自己。离别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特别是生与死的离别。我想起初中听这首歌，内心其实没有什么起伏的， 然而现在，已经高三的我，大概经历了一些人生必然经历的事情，真正懂得了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离外婆去世已经近一年，我对她的记忆 开始变的零零碎碎。我不想这样的，可时间总是在跟我开着玩笑，让我慢慢遗忘，可我又在不断挣扎着，想要回忆起点点滴滴。我一直觉得文字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它总是可以传递出你的情绪 ，却又可以因为你的伪装而掩饰掉你的情绪。文字是死的，却又是活的，是有灵魂的。所以我想外婆的时候，很想很想用笔写下来，用文字记下来，就像现在这样。可我不是个文笔好的女孩子，从小也不怎么爱看书，这让我感到不安，想要表达的东西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悲哀。无奈之下我还是用我拙劣的文字，来说一说吧。 因为感情这个东西，或许不需要过多才华，作为人的一种本质的东西，懂的人自然会懂，而我毕竟只是为了记录一点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始，毕竟一旦谈起离世快要一年的外婆 ，心里总是很伤心，而那些记忆 ，他们分散在我脑海中，我拾起每一片，都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我靠着一股特殊的感情，把他们连在一起。我很少跟朋友或家人谈及，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敢用语言表达出来，可我敢写，这才让我的感情有了寄托的地方。不知道拿什么作为开头，有点烦。

大多数人跟外婆感情深厚大抵都是因为外婆养自己长大，而我不是，甚至说， 我们一起生活的时间很少，可是时间不是拿来衡量感情的。我跟我外婆感情怎样，我不敢妄言，大概在她去世前没什么很大的感觉，而她走了以后，那愈发的想念，在不断提醒我：我很爱她。这时候，就会对以前的种种行为感到很后悔，而这或许也是我不敢放肆表达自己的感情的原因，我自认为，我没有资格。

一谈起我们相处的时光，最多的就是暑假。暑假乡里凉快，我跟我哥哥总被丢到老家，那也就是我跟外婆生活的最长的时间了。在出发前，我总是给外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回来啦，准备好午饭等我，外公外婆在电话那边都特别高兴的回应着。当车子到了小路口时，就会发现外婆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看着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根辣椒的模样，你就可以想到她在听到汽车声的时候，有多匆匆忙忙的来迎接我们。她很开心 ，发自内心的开心洋溢在脸上，以至于我可以看见她的皱纹越来越深。

离家只差几分钟的距离，外婆一路都在问着我们各种东西，嘀嘀咕咕个不停，回家后就赶紧钻进厨房，生怕我们饿着，可搞笑的是，午饭还是会吃的很晚，因为我外婆啊，是一个拖拖拉拉的人。当她听到外公在屋外问我们的学习啊 生活啊什么的时候，外婆总会跑来插两句嘴 ，听到外面一丁点动静，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出去看看热闹，这让快要饿晕的我感到很不满。我开始到厨房各种转悠，她当然看出来我是饿了 ，就找出来几个鸡蛋，“是不是饿了，先吃点鸡蛋吧”，然而我并不喜欢吃，“不吃不吃，不喜欢，你快点做饭吧”。事实上，每次跟外婆待在一起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吃不吃鸡蛋”就算我无数次强调我不喜欢，无数次表现出各种不耐烦，可外婆好像并不在意，或许在她心里，鸡蛋就是她拿来爱自己的外孙女的好东西吧。我妈妈跟我讲过，让我不要语气太过了，跟我讲过，外婆有一天会走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多么想外婆再来问你要不要吃鸡蛋了。当时我不以为然，觉得大人就只会说些大道理，可我现在觉得，大人们毕竟活的比我久，而他们懂得东西，也必定比我在书上学到的东西多得多。是的，我承认，我想了，很想很想有一个老人拿着几个鸡蛋来问我要不要吃，可是逝者已逝，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

外婆也是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老人。有一次我在看电视，外婆在一旁忙碌着，突然她就问我，“你在学校有没有谁爱你”，当时我真的一脸懵逼，缓过神后开始大笑，“哈哈哈你搞笑死了 ，我们谁说爱不爱啊，我们都说喜欢那个那个”，“那个喜欢你”，“没人喜欢我啊，我也不喜欢别人，不过倒是你喜欢哪个！哦不不不爱那个？”外婆竟然低下头去了，像一个少女一样的羞涩。我想，结果心知肚明，那必定是我的外公。我外公对我很好，但是脾气很糟糕，所以对外婆经常骂骂叨叨的，外婆从来不会在意，依旧自己忙着自己手里的活，笑嘻嘻的回应着，每次外公要出门，外婆就用着自己的审美眼光，帮外公梳妆打扮着，就算外公一点都不给好脸色，大概，在看了很多当代电视剧后的我也只能说，在爱情面前，可能就需要一点不要脸了。

外婆她的心思很单纯，她相信电视剧里面的死是真的死，所以总是边看边可惜道这个好人怎么死了，看到坏人得到报应就会说看你做坏事遭报应了吧，我在一旁哭笑不得，当她在另一部戏看到相同的演员时，她会感到疑惑，然后自己做出了解答：投胎转世。大概老人都会有些迷信吧。她在出门前会很仔细的刷一刷自己的鞋子，就算是到领居家串个门，每次我看到这个场面都觉得很搞笑，就像一个小孩儿，生怕自己出丑了。

外婆说到底，依旧是一个可怜的人。

在我没有看清苦难的时候，外婆经历了太多，让我至今还是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外婆得了一种病，癫痫。这真的是一种可怕的病，发作起来的时候很疯狂，最开始的时候她会撕扯自己的衣服，使劲掐我外公，后来通过药物控制，情况稍微好一点，每次发作就是不断的握紧自己的手，两眼放空，嘴里还不断吧唧吧唧着什么，我每次都努力的喊她，过了很久她才会回来。我搞不懂这个病的原理，但它真的很折磨人，每次犯病后，外婆的身子就会很虚弱，整天都会脑袋晕，没有力气，而这个病，每个月都会造访。每次我看着发病的外婆，看着我那么陌生的眼神，真想知道上帝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好人总是该被磨吗？外婆生这个病似乎已经很久了，以至于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后来情况好转很多 ，我们都觉得很开心。

然而，上天不会眷顾我们的，我们的出生就是一个谜语，走完生命的尽头，就是谜底了。外婆的谜底，就是癌症。那明明是在过年呢，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我们一大家子也乐呵呵的吃着团圆饭，突然外婆吃什么东西噎住了，很久才好过来，大家没怎么在意，后来我们几次打电话回家，外婆说还是有一点不舒服，在我爸爸的催促下，他们做了检查。有时候真的讨厌我爸爸的预言，特别是生病这方面，因为总可以成为事实，不过我想我爸爸也很无奈，这其中包含太多苦楚，不应该详说。

我记得是中考完的暑假，我还在床上抱着我的小熊睡觉，爸爸喊醒我后，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说，“我没说错吧，你外婆就是癌症。”当时迷迷糊糊的我一下子惊醒，可我也不懂我为什么不敢起床，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躲在小熊的怀抱里哭，无声的哭，冷静过后我知道我不可以这样子，因为我知道我妈妈现在肯定更加崩溃，所以我要坚强一点。我沉思了好一会儿，起床洗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然后看着妈妈带着外公外婆回家，果然母女，在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都选择先挺一下就好了。外婆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还在不停的唠唠叨叨着，但是家里始终有一股沉寂的氛围，让我有点害怕。有一次，外婆问外公“我是不是治不好了，我晓得我肯定是癌症，你看你们都成这个样子了”外公训斥到“谁说的，你不是癌症，是炎症，喉咙发炎了”妈妈也跑来说不是的，然后她进了房间，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她哭了。我们总以为我们可以隐藏的很好，但病人自己总是可以透过各种蛛丝马迹找到原因。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妈妈因为外婆的事情哭的这么伤心，一直隐忍的她真的很累，我不知道怎么办，站在门前，就站着，不会说话，不敢说话，我还是很讨厌这样什么也不敢做的自己。后来我们留着外婆在城里一段时间，他们老一辈的人，或许总是有着乡土情结，怎么也不能离开太久老家，所以我们很多次劝他们到城里都是没什么用的。这应该是外婆很快乐一段时光吧，就像一个小孩子初次见到美好的世界一样。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的癫痫就像魔鬼一样发作了，半夜，外婆突然把手抬起，我把灯打开，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就知道了原因，我赶紧喊来爸妈，不一会儿外婆又好了，就这样反反复复，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我看着她不断掐自己的手，还说着什么没用要砍掉的话，我很心疼，我握紧她的手，其实那一刻是需要勇气的，毕竟很多人在看到我外婆发作的样子，都会感到害怕恐惧，虽然这个时候的外婆，大脑不清醒，但我知道她还是我的外婆。一个晚上，外婆发作了一个晚上，我感觉到她不断勒紧我手的时候，我就努力喊她，等她回应我我就放心了，她还关心我让我早点睡，说她发病不会很严重。我怎么早睡？我可以陪着的。我听见妈妈起床后，已经被折腾一晚上的我，直接就睡过去了。我第一次经历了外婆发病的全程，我也感受到了她掐自己用了多大的力，这让我很心疼很心疼，会埋怨老天不公，也会怪罪生活难熬。

感谢外婆有孝顺的子女们吧，带着她到处求医，中间有过很大可能性的生存希望，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个希望破灭我们家里人都心知肚明，不想多说。后来真的无奈了，也就只能放弃了。人财两空好像总是可以在患癌症的患者家属身上听到。

外婆后来的日子有多难熬呢？不能说话了，虽然努力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不能正常饮食了，最开始吃软的，到最后的流食，虽然努力吞下去，却总是被食道那些该死的癌细胞给退回来；不能安心睡觉了，因为喉咙总是被什么东西卡着，反正不能好好睡觉。这样艰难的岁月，外婆还是挺了一两年。我知道，她在等，等自己的大儿子的女儿出生，可以抱抱孙女，她等到了，一个小精灵一般的出生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吧；她在等，等自己家里的房屋可以修的漂漂亮亮的，自己可以在里面住的久一点，她也等到了，在新房子里也还过着清闲的生活吧；她还在等，因为她还有个小儿子，还没有结婚，她想看看自己的儿媳，却没有如愿，因为没等到那一天。

暑假的时候，舅舅家的小女儿跟我们一起回了老家。这个小女孩很聪明，我努力的想要教会她喊奶奶，我知道外婆的时日不会太多，当她真的用自己的小奶音喊出来的时候，外婆笑了，很开心的笑，可我分明看到了她的泪水，在眼角慢慢流下。她会想些什么呢？我突然有些后悔，不，是很后悔。这时候的外婆是很悲观的，她总是嘴里念叨着自己快走了，我在一旁看似有意无意的提醒说不会不会，别想多了，可事实究竟怎样我们都知道。夏天的微风很舒服，我们总会在院子里吃饭，一大桌子的菜，每个人都很开心，讨论着各种有趣的事情，而我在偷偷观察外婆，一个人坐在边上，不能参与我们的讨论，也不能来享受美食，只能望着远方，然后拿手偷偷抹眼泪，好一会儿，去拿自己的搅拌机，把所有的食物混在一起，靠机器搅拌成糊状。就算这样，她也还需要在垃圾桶旁，喂一口，吐掉三分之二，反反复复，真的很心疼。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而过程又有多艰辛，我不想再去想。

国庆节的时候，我一个人回了老家。当时是因为我有亲戚结婚，我正好放假，就想着回老家玩一玩，顺带陪陪外婆。当我看到外婆瘦的皮包骨头的时候，心里的难过不知道怎么来形容。可我向来是个喜欢隐藏情绪的人，毕竟是别人的大喜之日，我没必要一脸丧气。后来外公进城了，要我照顾外婆，我真后悔我不会做饭，虽然做了她也吃不了。我在外婆那微弱的声音指导下，熬了一锅很垃圾的汤，但我保证营养还是很充分的，当时好像糊状就已经很难吞下去，甚至于喝水都很艰难。说实话，我真佩服癌症，无数人为了他拼尽全力，而他总是无情的让人受尽折磨。我更恨癌症。

我晚上睡觉是睡在沙发上的，外婆知道我喜欢熬夜，叮嘱我晚上过一会喊一下她，就在那一刻我就哭了。我知道她害怕自己在晚上突然离去，我努力镇定的说好的，然后哭的像狗一样。我不是个爱哭的人，就算哭，我真的不想被别人看见。就算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就算乌黑一片，我还是躲在被子里，无声的哭。我听着外婆在房间不断的吐着什么，没动静的时候就会害怕的要死，就会小声的喊一下，然后听见她微弱的答复就会放下心来，我不敢想，外公跟外婆这么久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走的那天，也算迫于无奈，毕竟假期快要结束了。早上六点我就起床，很小声的洗漱，我知道外婆只有在半夜两三点才可以慢慢睡着，可告别总还是要的，我喊醒了她，她微弱的坐起来，靠在床头，说让我坐车小心点，让我过年再去玩，我说好的，我说你等外公到家了在起床哈，我说我走了，过年回来。关灯，一切归于黑暗。所以我又懦弱的哭了，以前每次走的时候，都是外婆喊我起床，不断催我车子要来了，还不忘记给我带一大堆东西怕我路上饿着，会一直送我到路口，等到汽车发动再回去，而现在，却只能靠在床头，说几句话，没有办法再送我。而那句过年再见，也没办法成为现实，因为，外婆走了。

当时在学校住读，对家里的事情知道的很少，爸妈也很少告诉我。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晚上，我开了手机，打开微信，发现家族群里发了几个视频，是，是我的外婆，虚弱的模样让我一下子软掉，当时室友还没有回家，我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阳台上，怎么也没有勇气点开那个视频。究竟是什么时候，事情变得这么严重？我什么都不知道 。恐惧害怕绝望 。我不管我室友会不会回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使劲哭，颤抖着。后来冷静了，给爸爸打电话，妈妈接了电话后，以为我也出了什么事情，很担心，而我一句外婆怎么回事搞的我们两边都哭，爸爸还算冷静，告诉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这样了。”嗯，挂了电话，脑海里还是外婆的样子，我受不了。我不喜欢在有人的地方哭的，而当时在那个小角落里，我已经无法控制。

周六早上，坐车回家，路上的时候便听到外婆已经去世的消息。没有任何反应 ，是的，大概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虽然没能见到外婆最后一面。丧礼举办的时候，我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太冷血了吗？我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伤心到极致真的哭不出来。而这一天，是我妈妈的生日，去世的人已经走了，我还需要照顾我的母亲，所以我看着我妈妈撕心裂肺的哭时，我也难受的要死，可我，想要做个小小的大人，不想用自己的泪水去搞的我妈妈更加伤心。

好像外婆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我也很多次在梦里梦到外婆，梦到她还活着，还在我耳边唠唠叨叨。一切明明那么真实，可醒来的黑暗告诉我那是假的。

外婆去世后，我不再害怕鬼，我总觉得外婆会保佑我的；外婆去世后，我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我总觉得，她没有离开；外婆去世后，我，还是会很想念。

我还是无法理解，苦难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的外婆 ，而我最近看了史铁生的书，他好像在给我答案。

苦难消灭自然也就无可忧悲，但苦难消灭一切也就都灭。

苦难自有他存在的价值。

这时候，应该放着朴树的《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