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当它运行于处于创造性黑暗的内部世界之中,诗人(作者)只能直觉到它,直到它找到了它的形式,作者和读者才能指认,这就是诗。
霍普金斯说:“除了技巧,没有什么能够长存”。作为现代诗歌技巧的重要元素:意象,是什么?先看庞德的诗句:
这些面庞从人群中涌现
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
仍然得说到老庞德的这首《地铁站上》。因为现代诗正是在意象派这个车站,自觉地拥有了意象这自己的“列车”。
此前,诗中当然也有意象在运行。例如我国或西方的古典诗歌,但那是运行于“地面”而非“地铁”的意向,它一出现便变迁性地驶向其他字词或意象,形成一种表面的意象链,而没有潜入与它的构图共存的内在现实。这,正是古典意象的关系本性。
而在《地铁站上》这首诗中,花朵非变迁地直接与面庞并列,并且叠加。他们之间消除了关系:既不是“象”的比喻关系,也不是以花作为面庞代号的关系,而“就是”。花就是面庞,面庞就是花,两者同一。
它的建立,不是两事物相似性的单纯比较,也不是拉郎配的强合,而是在于对对象实质与感性特征相异性的把握,在于通过对相异性的把握所发现的相似——相异的相似。相异才能结合,两性才能繁殖。
所以,意象是克服了感性分离的理性与感性的复合体。复合的同一性是意象的含义具有模糊的准确:含义不定而多变,随读者的感受而异,这是他的模糊;含义尽管多变,但意象与意象依托的特定语境(情境)又规定了感受流程的向量和性质。这便使得它又具有如来手掌那样的准确性。
相异的相似,而非相似的相似,是现在诗意象不同于古典意象,也是现代诗意象既能潜入与它的构图共存的内在现实,同时又能“回到事物中去”的重要方法。
这在以下诗句中或许可以看见得更明显:
一夜大风吹掉月亮
泪水像一支蜡烛烧痛了土地
微暗的火,几乎不是火
田野飘浮在向下的阴沉里
这是欧阳江河《冷血的秋天》的第一节。其中泪水与蜡烛不是在蜡烛也流泪这个形似上构成相似,而是在“烧痛”上相似。因此,从这一节诗中也可以看出,相异的相似,使构成现代诗意象的两个或多个方面是远距离的。
如同泪水与蜡烛与火之间的远距离,近距离的事物也能互渗构成意象——由于着力于“发明”相异的相似,近距离也会变成审美上的远距离,因为相异的相似,实质上隐合了陌生代原则,陌生,便意味着距离。由此延伸,便带来了现代诗意象的个人性:经诗人自己发明的关系,取代古典意象所依赖的形式逻辑的因而也是公共的关系。现在是便于个人意象与古典诗的功用亦相对立。
有了以上这一切,现代诗对意象喜用直接处理(不使用“如”、“象”之类字词)的同时。也不惧怕使用“如”“象”这些字词,《冷血的秋天》便使用了“象”。但由于他不是在蜡烛成灰泪始干的形似关系上使用,“象”字因此而被虚化了。只保留了音节的作用。
反之,不用“如”“象”的古典诗,例如临邛看见的“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的太真仙子(杨贵妃):“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尽管也是面庞和花,并且“梨花一枝春带雨”这个意象也可以译成“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但由于语境所显示的平面相似的公共关系本性,他并不因为不用“如”“象”而改变它的古典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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