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们单位的食堂被人包了。老板是个女的，五十来岁，一看就是属于那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人。身高自不待说，面皮也算白嫩，要说特别之处，就是那眼光，妩媚里裹着凶气，令人不寒而栗，就像《阿Q正传》里的“赵白眼”，可惜她不姓赵，姓吴，大家都称其为吴姐。这也是她本人所愿，她经常对人说，不要叫老板娘，喊“吴姐”就好。
吴姐的运气就是好，刚从市大型商业企业退休就当上了食堂老板娘，不仅如此，据说她还有其他副业呢，好像是什么人力公司的合伙人，真是“肥水冒油，里外拿蛋”；这还不算，她丈夫还是某企业的科级干部，薪水颇高。我们这些穷小子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杞人忧天，就像赵本山小品《不差钱》里一句台词说的，“最遗憾的是人死了钱没用完。”其实哪会呢，就算没用完人走了，还可以传给儿子、孙子，也不会便宜别人的。
01
吴姐不是女强人而胜似女强人，她精打细算，一切采购都事必躬亲，坚决不做糊涂账，不干亏损的买卖。每天早点、中餐都会结合单位的要求，并根据市场行情来供应，但不让多吃。哪个要是多拿了一片西瓜或一个苹果，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门卫老张身材魁伟，食量很大，为此没少受到吴姐的奚落、责难。老张也是的，早饭八九点才吃，中饭犯得着还要吃那么多吗，这不是“猪八戒照像——自找难堪（看）”吗？
某天上午，老张又来到食堂用餐，他端起盘子，一口气点了三个馒头、两个包子、一个花卷和一只鸡蛋，服务员朝他望望，没吱声，如数给了他。然后他又装了一碗稀粥，用勺子舀了半碗卤味花生米，用筷子夹了些雪菜炒肉末，这才美滋滋地到餐桌前落座，享受美味佳肴。他正吃着，便隐隐听到训话的声音，原来吴姐正在呵斥那位打饭的女服务员。他皱起眉头，也懒得去管，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老张冷不丁吓了一跳，差点没把粥碗碰倒，他抬起头，吴姐正白眼瞪着他，“点这么多，能吃完吗？”吴姐朝四面看看，见人不多，怒斥道，“都像你这样得吃得喝，饭店早开穷了！”
老张似乎听惯了，也就我行我素，不加理会。然而吴姐还不打算善罢甘休，她还有满肚子话没说完呢。
“早饭点这么多，中饭也不少吃，怎能吃得下去的！”吴姐一脸的怒色，妩媚的眼睛整个儿被凶气淹没了，临走还不忘甩一句，“这么大个人，还不晓得饥饱。”
老张权当没事人一样，中饭照旧打那么多，这让吴姐气得牙痒，却又奈何不得。
然而没多久，老张被辞退了，理由是上班时打瞌睡，玩手机，责任心不强。我们哑然失笑。
02
吴姐面对单位员工打饭是严格的监视官，很少有热情写在脸上，然而对待科级干部尤其是单位的高层领导、办公室主任、会计科员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难道是《变色龙》里奥楚蔑洛夫的化身？
每当大领导来用餐，可把她忙坏了，点什么，点多少必定亲自过问，而后再毕恭毕敬地端到领导面前。待领导用过，又亲自接过盘子，将残羹冷炙倒掉、收好。
我们常常异想天开，要是自己能做到这位置该多好，那样就用不着看眼色，受窝囊气了。
如果说伺候领导是天经地义的话，那她为何对会计室小王恩宠有加呢？
小王是前不久应聘来的会计人员，论资格、论才干我们一点都不比她差，凭什么得到吴姐的厚爱和优待呢？
一天，小王来用餐，刚走进餐厅就飘来一句亲切温柔的话，“王会计来啦，坐坐坐，想吃什么呀，我马上端过来。”小王好像置身《红楼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今天供应有包子、油条、烧卖……，豆浆、辣汤……”吴姐快人快语，一连串说了好多吃的、喝的。
“那就来个包子和一个鸡蛋，再来碗豆浆。”
“吃这么少啊，”吴姐关切地问，“早上要吃饱呵。”
“够了，够了。”小王连忙摆手，“刚好，谢谢。”
待小王快要用餐完毕，吴姐又飘过来。
“王会计哈，”吴姐满面春风地说，“什么时候有空，请把账结一下哈。”
“好的，”小王一边吃着一边应道，“一会你就把账单拿过去。”
原来如此！瞧我们这些傻瓜，人情世故太差了。看来有必要向吴姐多学学，不然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呢？
03
根据上级要求，个别部门务必在两三个月内将手头任务抓紧落实、完成，于是晚上加班加点便成了不可或缺的了。
鉴于加班人员不算很多，同时也是出于减少开支的考量，吴姐没让厨师过来，而是亲自上阵。
每当加班人员准备吃饭的时候，新来的办事员小孙就会准时前往，这引起了吴姐的注意。
“你真会踩点呀，”吴姐蹑手蹑脚地来到小孙面前，她声色俱厉兼有揶揄的味道，“难不成你所在的部门就你一个人加班？”
小孙刚走出校门不久，被她这么一说，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以后不加班不许来吃啊，”吴姐像在教训一个孩子，“这里不是蹭饭的地方。”
小孙觉得颜面扫地，恨不得甩吴姐两个嘴巴，但是他忍了，“我怎能跟这样市侩小人一般见识呢？”
小孙知道我是大领导的驾驶员，就试探着接近我，想把内心的不满倾诉一下，以便我能向领导反映反映。
“你说吧，”他清清嗓子，“这食堂老板娘怎么这般抠门呀？”见四下无人，他胆子放大了说，“每天吧不是这个出差就是那个公休，很少都在食堂用餐的，我权且是替代其中个别人而已，不行吗？”
我笑而不答，爱莫能助。
小孙是外地人，暂且租住在单位提供的集体宿舍，工资不高，所以能省则省。
“你看每天吃不完不也倒掉吗？”他抱怨道，“这女人的心肠怎么就这般狠毒的呢？”
我还是面带笑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现在很多人私下里评论，认为她的做法太过了，”他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张着愤怒的嘴巴，“你瞧，她心里有谁？只有领导，只有用得着的人，其他人一概不放在眼里。这种人肯定不是做生意的料！”
“据说她有个亲戚在政府机关任职，权力还不小呢。”我一不小心透露了不该说的话，要是传到大领导那里，我没准又要挨批了。
“难怪这么嚣张，”小孙苦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不信她以后就不需要人帮忙。”
我只好安慰他几句，同时还告诉他这几年换了几个厨师，走了几个服务员。他听后自言自语道，
“一个众叛亲离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迟早会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04
小孙可以做预言家了。
这不，在合同到期后，单位没有再同吴姐续签。
后来一经打听方才得知，吴姐的那位亲戚因挪用公款、索贿受贿被提起了公诉。单位高层领导经过研究，为了体现对员工的关怀，消除他们的不满情绪，决定重新对外招标。
“树倒猢狲散”。众人心里无不欢欣鼓舞，可很快愁云又爬上了他们的额头。
这个吴姐走了，下一个会不会又来一个吴姐呢？会不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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