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鱼

从前，有一个沿海的小国家，这个国家有两种人，一种是普通人，一种是半鱼——

半鱼也是人，不过是生来有两种形态的人，可以变成人也可以变成鱼。半鱼概率不大且极其随机，父母都不是半鱼而孩子是半鱼的情况一点也不稀奇。

半颜就是一条半鱼。

虽然半鱼严格意义上也算是人，但是没人会把他们当人。法律规定，半鱼是没有人权的，因为它们不属于人的范畴，民众发现半鱼后虐待打死都是可以的。

半鱼不是生来就是鱼，而是受伤虚弱时就会变成鱼形态，除此以外，他们和人类并无二致，但他们依旧不被认为是人，地位和猫狗牲畜一样。

半颜全名叫林半颜，三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变成了鱼。

半颜的父母痛不欲生，但擦干眼泪后，他们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半颜从此……便再没有作为人的权利了。

她要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别人发现她是半鱼，不能参加极限运动，不能谈恋爱，不能生病，不能打架，不能受到伤害……

周末天气好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半颜去人民公园散步，半颜很爱看其他小孩子追逐打闹玩滑板或者穿溜冰鞋溜冰，她已经八岁了，却没有玩过滑板。

妈妈小声说：“你知道，你是不能受伤的……”

半颜落寞地看妈妈：“我知道，但是妈妈……为什么半鱼不算人呢？……妈妈……”

为什么半鱼不算人呢。

为什么。

半颜常常在夜里这样想，她有思想，善良、懂事、勤奋，为什么因为她是半鱼，所以就不能被人尊重呢？

她想找到答案。

然而在她找到之前，她先目睹了一幕惨剧。

这天，学校组织大家看电影，看的是《人的历史》。前面的内容很无聊，半颜看到一半都快睡觉了，谁知道隔壁教室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半鱼！她是半鱼！”

半颜跑过去看时，只看见两个保安把一条大鱼用银叉叉了出去。

她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还是清楚地看见了那条鱼。

她在哭。

那透明的水珠滑过她的鳞片皮肤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滴答。”

很小一声，却重重地锤在半颜心上。

小朋友们被老师驱赶回了教室，周围的同学都叽叽喳喳地在讨论，一脸兴奋的神色。半颜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直到老师制止了讨论，电影重新开始放映，人声婉转悠扬、抑扬顿挫。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皇室和大巫女结下了契约，把痛苦、邪恶、绝望、困难……全数封印在了一个匣子里，从此人类不再受到自然的伤害，但匣子里的罪恶不会凭空消失，魔鬼会把它们带给人间的鱼人——也就是半鱼，这就是半鱼的由来。

半鱼是罪恶的，它们从出生起，就背负着罪恶，不被原谅。”

电影放完很久，半颜还记得这句话。

半鱼是罪恶的，它们从出生起，就背负着罪恶，不被原谅。

她忽然觉得好累啊，一辈子都这么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真的好累啊。

像沉入深海，望着墨蓝的无尽的海面，怎么游也游不上去，氧气一点点被消耗，咸腥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游进她的鼻子，窒息的感觉。

两天后，隔壁班的半鱼被处决了，地址在人民公园。

听说现场不太好看，血像水一样流得到处都是，有碎肉溅在雪白的墙上，或者嵌在地砖的缝里。

听说现场很闹，她爸爸妈妈撕心裂肺地哭着拼命冲进去想把她救出来差点被保安一刀捅个对穿，欢呼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段奇诡的乐声。

这些都是半颜的同桌告诉她的，学校不允许请长假，她拖着冷冰冰的身体来学校，听着血淋淋的事实。

一个月后，半颜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