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哥哥的月牙儿,都是无价之宝。
【嫁衣】
天色未明,弦月依稀可见。
凤冠霞帔,龙凤呈祥,入眼皆是刺目的红。
宛心捧着大红嫁衣,犹豫良久,“公主,时候不早了,该上妆了。”
新月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这不是自己选择的路吗?为什么不愿意承担它带来的后果?为什么还会有犹疑?
但如果王兄在,他一定不愿意自己这样做吧。
柔族的女儿,外柔内刚,快意潇洒,并非柔善可欺,宁肯全族战死,也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更不会用和亲的方式换取一时的和平。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天亮之后,她就要嫁给夜族的王。
新月深吸一口气,“宛心,上妆吧。”
“公主……”铜镜中的宛心欲言又止。
新月凄凉地笑了笑,“宛心,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穷途末路,只好认命。
今日之后,王兄会带着所有的族人远走他乡,若是顺利,她只求王兄放下一切,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作为公主,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宛心哀怜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她现在应该还是柔族的公主,即便嫁人也不会太远,譬如柔族的勇士,可柔族的勇士,哪一个会亏待她?哪一个都会好好地爱她,她本该一世无忧,却无端背负了那么多。
画好了脸上的妆容,新月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想起王兄身边,那个极美的女子。
据说,那是王兄的王妃,她是月族人,天生丽质,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迷人。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被王兄带回来的吧。
她曾经背着王兄偷偷见过她。
她仿佛早就知道,从头到尾只安静地端坐在那里听她讲话,美得像幅画,难怪王兄不顾父王母后的阻拦执意带她回来。
她有多美,多高贵,就衬得自己多么无知,多么丑陋,多么粗鄙,多么不堪入目。
她和哥哥才是天生一对。
除了听到新月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很奇怪,说不出什么感觉。
就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再后来,哥哥出现了,新月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的样子,语气急切而柔和,“月牙儿,不要伤害她,好吗?”
可是,新月怎么会伤害她呢?她是哥哥喜欢的人啊!她只是好奇哥哥喜欢的人会是怎样的。
新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哥哥已经跑到她身边,柔声说着陌生的语言,听不懂,但哥哥说得很好听。
宛心说,那是他们的语言。
哥哥现在也一定在她身边吧。
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过着她期盼的生活。
如果,哥哥在这里就好了。
他是柔族最聪明的男子,比大祭司还要厉害,能解决族里大大小小的事,他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他在就好了。
就像从前那样。
【从前】
嫁衣繁复,据说是夜族人的绣娘连夜赶制而成,一丝一线都透露着精致,是王求娶的诚意。
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新月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自己是是柔族的公主,同时也是柔族的圣女。
她为守护柔族而存在。
草原上的姑娘都是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想飞多远就能飞多远,草原上没有她们不能去的地方,她们和男孩子一起奔跑,一起嬉笑打闹,然后有一天,会有一个熟悉或者陌生的男孩子带着无比真诚的心,到女孩子家里求亲,若是双方满意,便会定下亲事。他们孕育新的生命,开始新的生活。
新月不一样。
父王母后说,新月,你是公主,是圣女,一言一行都必须小心谨慎
其他女孩子在草原上奔跑的时候,她要学习礼仪,学习祭祀的流程,穿着厚重的祭服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每天背诵大段大段晦涩难懂的咒语。
但凡出一丝差错,都会得到相应的惩罚——关到乌黑的帐篷里,反省。
她不是鸟儿,只是一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金丝雀。
不,祭服无一例外地是厚重的黑色,一点也不好看。
那些咒语真的有用吗?她不知道。
但她只能相信。
父王母后说,新月,你是公主,是圣女,你必须做这些。
柔族的男女老少敬重她,把她看做神圣的存在,背地里有多少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除了哥哥。
哥哥说,天上的月亮,哥哥的月牙儿,都是无价之宝。
哥哥会柔柔地叫她月牙儿,会安慰她,会抱着她数星星。
哥哥说,月牙儿是我们柔族最珍贵的宝贝。
他是这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比所有所有的人都要疼爱她。
新月最喜欢的也是哥哥,比喜欢任何东西任何事物都要喜欢。
十五岁那年,父王母后为哥哥举行了盛大的成人礼。那一年哥哥二十岁了。
草原上所有的少女都来观礼,柔族唯一的王子,身份尊贵,又生得俊美异常。
她就躲在最远的帐篷里,纪念哥哥最重要的时刻。
母后说,圣女是为了保护大家而存在,不要为了小事分心。
哥哥的成人礼也是小事吗?
她不懂,她不懂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战乱】
柔族地处,物产并不丰富,但全民皆武,人人骁勇善战,偏安一隅,也算平静。
但,战争总是无可避免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微弱的优势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夜族人善兵法。
但哥哥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尽管杯水车薪,还是抵挡了一段时间。
或许是羞辱,或许是消遣,他们的王提出求娶柔族圣女。
父王答应了。
她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觉得父王答应得时候一定没有丝毫犹豫。
所以母后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母后愣了许久,劝解的话全都堵在心口。
她会心痛吗?会不舍吗?
都不重要了。
一族安宁重过一切,最重要的是,她希望哥哥平安无忧。
新月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圣女,能保护哥哥是她最大的心愿。
宛心扶着新月出了门,眼看就要上花轿,新月突然甩开了她的手,“宛心,你走吧,接下来的路我一个走。”
“可是……”
“你没必要跟着我受苦。”新月的声音透露着稳重,从前那个小女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说起来,宛心原本是哥哥的侍女,也是母后为哥哥选定的人,但是哥哥没那个心思,宛心也不愿意,但不收下,她也无处可去,于是哥哥便送到她身边来。
新月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受苦就够了,没必要白白搭上宛心。
前方无论是什么,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至宝】
但哥哥还是来了。
这世上若有人还记挂她,那一定是哥哥。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哥哥不会舍弃她,更无法舍弃全族人的性命,何必要来呢?眼睁睁地看她走入困境,遭人凌辱吗?
哥哥双眼通红,目眦欲裂。
新月望着他,忍不住想落泪,但还是忍住了,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也许这便是最后一面,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哥哥,回去吧。”
柔族最强壮的勇士,无数少女青睐的柔族王子,此刻狼狈不堪,泪水连绵不绝,“天上的月亮,哥哥的月牙儿,都是无价之宝。”
天上的月亮,哥哥的月牙儿,都是无价之宝。
新月低声重复着,可是哥哥啊,月亮永远都会在的,月牙儿也会在的,只要你记得,月牙儿永远都在。
月牙儿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只是你的无价之宝。
新月定了定心,朗声道,“哥哥,你回去吧,前方的路,月牙儿会走好的,你也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你会越来越强大……”
哥哥眼泪越发汹涌,“月牙儿,别说了,别说……”
但新月还是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柔族会强大繁盛,攻无不克,月牙儿会倾尽全力。”
新月重新坐上花轿,队伍继续向前。
没人发现盖头下的新月,气息越来越微弱。
但她却是笑着的,这证明她还是有点用的。
哥哥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柔族会越来越强盛,至于夜族,取而代之,或未可知。
这世间本无神灵,她也只是徒有虚名的圣女而已。
可世间有灵,传说有人能出口成真。
不巧,新月就是这样的人。
她喜欢吃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要是有吃不完的糖果就好了”,于是那年与灵族贸易时,原本可以换来蔬果布匹的柔族的牛羊粮食统统换来了甜腻的糖果,糖果取之不尽,却并不实用。
她希望哥哥能多陪陪她,随口抱怨,“哥哥要是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于是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哥哥出不了门,的确陪了她好长时间,可是柔族族人的牛羊因此冻死无数,许多老人和小孩承受不了严寒因此丧命。
……
次数多了,便不是秘密。
但知道的也只是亲近的几个人,父王母后和哥哥。
出口成真好像是很强大的力量,新月却觉得像是诅咒,任何看似简单的希求,随之而来的都是意想不到的灾祸。
她看得出来,父王母后都怕她,他们一遍遍地叮嘱自己不要说,不要说,他们无法预料她出口的会是怎样的灾祸。
只有哥哥待她一如从前。
他说,天上的月亮,哥哥的月牙儿,都是无价之宝。
可是,哥哥,我并不是你的亲妹妹啊,我只是你从路边捡来的孩子,亲生父母弃如敝履,你却待我如珍似宝。
那么,哥哥想要的月牙儿也会尽力帮你实现。
哪怕失去出口成真的本事,哪怕付出生命。
哥哥,你的路会越来越宽敞,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
好可惜啊,月牙儿见不到了。
柔族引以为傲的圣女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无可辩驳。
夜族以为柔族并不甘心臣服,故意设计。
柔族以为夜族对圣女不敬。
战争再次打响。
柔族出乎意料地取得了胜利,柔族王子成为新的王,占领夜族。
然而,没过几年,柔族新王神秘消失,柔族群龙无首,新的族群发动战争,开疆拓土成为新的王,那便是新的故事了。
【后记】
柔族占领夜族后,新王郁郁寡欢,独自来到王后宫中。
王后正是新月当初见过的神秘女子,“你终于来了。”
“你说过,会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你想要什么?”
“月牙儿在哪?”
“她为你付出了一切,现在她去了新的世界。”
“她过的好吗?”
女子沉默。
“我愿意付出一切,希望她来世被人宠爱,万事随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一切?”女子忽然靠近。
“是的。”
“我要你的灵魂。”
“好。”
天上的月亮,哥哥的月牙儿,永远都是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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