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跟阿沐是多年的好朋友

我们是小学认识的

我年少轻狂的时候，老喜欢拉着阿沐翘课到街口小卖部的后巷

然后将一根碎碎冰掰成两个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总觉得半根比一根好吃

可是现在再吃，却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大概是因为阿沐吧

我特别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像极了我们家养的小猫

当然啦，作为不正经的少年，我还会拉着阿沐玩躲猫猫

虽然阿沐老是要先把作业做完，哈哈

02

阿沐家里很穷，这是大家公认的

她爸爸很早就过世了，只剩她妈妈和她奶奶

阿沐是腹遗子，她妈妈生她时专门找神算子王三山算了一卦，算的那一卦是男孩

她奶奶高兴坏了，专程从老家过来照顾她妈妈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久居

据我妈妈说，因为怕她妈妈干活会不舒服，老太太将家务活全揽着做，不让媳妇碰一丁点儿。

十指不沾阳春水，宝贵得连我妈都羡慕的眼红

最后结果你们都知道了，阿沐是个女孩子

有多大的希冀就有多大的失望，生产那一天，护士将孩子抱出来

老太太神色惊讶，再三确认，最后像是终于知道原来这是个女孩子时，迅速抱着孩子往垃圾桶旁走

众人都呆住，最后还是阿沐的舅舅，及时将老太太拉住

阿沐差点就被摔死在垃圾桶里

阿沐从没向我讲过这些

这些都是在我百般请求之下，妈妈告诉我的

妈妈说，阿沐是个好姑娘，你要对她，再好一点

我有时候看妈妈偷偷把新鲜的地瓜送给阿沐她们家，叫我不要吃那么多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03

虽说阿沐是遗腹子，可是个没带把的，老太太照顾的心酸，逢人就讲

她有多不幸，家里进了个扫把星，把她老头子，还把她儿子也克死了，最后还没给她儿子留下香火

不知道的人，会应声附和，知道实情的人，还是会应声附和

对对对，您老说的对

然后再无生息

阿沐从小就是在一个非常艰难的情况里活下去的

老太太身体不好，做不得活，阿沐她妈妈，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着给人家洗衣服，勉强赚点钱，养活三个人

一边赚钱，一边还要照顾老人

老人经常和她妈妈吵架，

她妈妈没听见老太太的吩咐，回家忘了带红豆饼，老太太就捏着她妈妈的耳朵，一边捏一边哭

“夭寿哦，你克死了我的老头和我儿子，现在还要饿死我啊，你个没良心的啊

我不活了，我要去死，等我跳入井里，你就舒心了……

我要去跳井，你们都别拦我

她的话喋喋不休，她妈妈不敢反驳，怕多说一句话老太太会说她不孝顺自己，忙招呼阿沐来

快去，给奶奶买份红豆饼

那时候阿沐还小，才五六岁，她懵懵懂懂的一手拉住老太太的衣角，一只手拿着票粮，

“阿奶，阿奶不要哭，不要生气，不要捏妈妈的耳朵……

却被人推了一把

推她的人是她的奶奶，可又不是她的奶奶

小孩子猛的一下跌在地上，没有哭，只是疑惑

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一大一小欺负人啦，这么小就不孝顺人啦，我活着没有用啊”

没有疼爱，只有厌恶，哪怕怜惜，也只是梦中

周围实在有人看不下去了，拉开媳妇的手“王瑞凤，差不多得了，红豆饼再去买不就好了”

巷口已挤满人

等到人散去，她奶奶乐颠颠的拿着我妈买的红豆饼进房了

她的妈妈，一个年轻，饱经沧桑的女人用手抱住头，将头深深的埋入大腿两侧

阿沐靠近，母亲用指甲捻起她胳膊上的一块肉，狠狠的掐

“你怎么不是个男孩，你怎么是个女孩子呢！你怎么能是女孩子呢！”

“为什么我要生下你，为什么我要生下你，为什么你要活下来呢？”

04

我当时上幼儿园时就注意到阿沐了

她长得很可爱，超可爱的

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

明明都跟别人一样的，可我就是觉得她不一样

嗯，她的鼻子上正中央多了颗痣

哦哦，我想起来了，像我家的那只猫咪一样

可是这么可爱的阿沐不讲话

她同桌戳他，拿铅笔戳，戳出了很多个印，肯定很疼的，她没说话

他们把小虫子放在她的课桌上，她看见了，整个身子都在抖，可是也没哭喊

她好像习惯了忍受

于是他们变本加厉“林沐，下课后你来擦黑板”

我们班的黑板是按值日安排的，一人擦一天

她没拒绝，他们将这个当做是默认，

下课后，他坐在阿沐的桌上，拿着她的文具盒“怎么还不去擦黑板”

她没回应他，于是那个男孩子将她的文具盒拉链打开，拿着文具的底部把袋子开口往下

有一只小小的，两头削尖，用两只已经用到快拿不了的铅笔头连起来。，掉了下来

班级哄堂大笑。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泪光。

把笔捡起来，然后擦黑板。

后来下节课下课时，有个女孩子坐在她的桌上“哎，阿沐，反正你没事，明天顺便帮我擦一下”

那个女孩子似是无意一般，拿着她的那只笔与自己的小拇指比。

我终于受不了了，刷的一下站起来，阿辉拉住我，示意不要

05

我那时长得很肥，真的很肥

然后我挣脱了阿辉的手，毫不犹豫的走向第一个叫阿沐擦黑板的男孩子桌前

不许欺负林沐

哦，为什么，干你什么事”

他没有被我的来势汹汹给震惊，像看流浪狗一样看我

我挽起袖子，我和你打架，打赢了，你就不许再欺负她。

那天下午，我打赢了，不过是将对方压倒在地上。

惨痛的代价是我的脸上肿了一块，门牙也掉了一颗，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回家还被我妈骂了一顿。

不过，换来的，是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她阿沐了。

真好

从此我有了接近阿沐的动机了

哎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她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

我从口袋里掏出脆脆冰，很可怜的

我妈不让我吃太多东西，说我已经够肥了

哎，我看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又叫了一遍她

我今天帮了你，你以后要帮我吃掉我带来的一半的东西

  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凶神恶煞

她歪了下头，然后回答我好

从此，我就经常上到一半会饿肚子

我问阿沐，你不饿吗？而且我带的东西不多

后面的话我没说，你怎么没有带小点心过来

阿沐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凑近我的耳朵

我妈妈说，只要把头低下，不去看别人吃东西就不饿了，你也试试

我……

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被灌输，饿了就要吃东西，不能饿着自己，以至于现在这么胖

我不知道，不看一眼别人在吃什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饿了别人在吃自己不吃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笑得很大声，可是阿沐，我现在真的忍不了了，快点，快点去陪我吃根冰棒

你想要什么味的，我要吃草莓味的，嗯，这是你喜欢的口味，我也喜欢

快点啦

我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小食堂狂奔

一路上，我的肉也在狂颠

06

好像是有一年来着，学校的校运会家长都要捐钱或捐东西

这是学校自己组织的，还要坑别人的钱

回家我这样对妈妈说:妈，我们学校要举办运动会，要捐钱

我妈:瞎说什么，捐东西也可以，你就带点马铃薯去吧

我翻开篮子一看:妈，怎么只有八个，这么少

我妈拿手指头戳我:你和败家的小混蛋，谁说只有八个，那边还有一个篮子，也有八个，给阿沐的

我:妈你真好

我抱住我妈

我妈:哎呦哎呦，快勒死我了，你快给我放手

…………

果然，阿沐没有和她妈妈说

阿沐独自一人去钢铁厂捡坏掉的铁

就是这一捡，出了事

她被从五楼掉下的钢铁砸中了脑袋

老师说，阿沐她妈妈说，阿沐不来了

我那时候其实还有点生气:老师，为什么不来了

老师把话说得很委婉:阿沐去了天堂

我再没有说话

我的手里的碎碎冰，裂成两半

07

阿沐，你现在还好吗

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他，他欺负你的话下次阿秋揍他

天堂有没有脆脆冰啊，学校食堂出了蓝梅味的，老辉拿了一只给我

阿沐啊，你知道老辉那人超小气的对不对

上次食堂没有脆脆冰了我向他先要了一只，他都不给我

这次怎么这么好心给我一只，还是新出的

我说他是不是预先在脆脆冰里放了一只小强

他说没有

我最近和老辉玩得很开心，他老是分我东西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吃起来味道都一样，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巧克力，饼干，脆脆冰，怎么吃起来都一样的味道呢

阿沐啊，你怎么还没回来呢

老师说你去了天堂，天堂是不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所以你都不舍得回来

阿沐，每天我都有笑

你知道吗，我笑得超开心的

妈妈说，天堂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有很多有趣的人

你知道，阿秋最喜欢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有趣的人了

我该为你开心，对吧，阿沐去了天堂，会吃到好吃的东西，会玩到好玩的东西，会见到和我一样有趣的人

你去了天堂，我很开心，对啊，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开心，你去了天堂哎，你可以见到我外公和奶奶了，你可以见到你从来没有见到的爸爸了，我为什么不开心呢，我很开心啊

你去了天堂，我很开心啊，我为什么会哭呢？我为什么会难过，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你去天堂，那里很好玩也不可以，谁叫你去的，谁允许你去哪里的

阿沐，大人们都在骗人，不要去天堂，天堂都是骗人的，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哪里一个有趣的人也没有

我外公也是去了天堂，就再也没有回来，奶奶也是去了天堂，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你也去了天堂，我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不不，你回来好不好，我把一整根脆脆冰都给你，你喜欢草莓味的，对不对，我都给你，香蕉味的你是不是没试过，我给你留下来了，我还给你留了巧克力，饼干……你都没吃过。

…………

可是，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阿沐。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阿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