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聚还散

转眼间大学毕业已经十年了，要不是老八他们提醒我这个班长该为同学聚会做准备了，我还真是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接下来的日子我想方设法推掉了一半的工作量，腾出精力来准备好好搞一下我们的聚会。当时我们班里五十个同学的关系都相当好，毕业前夕的联欢会上全都哭得跟大脸猫似的，我还边哭边在黑板上写下了“相约2016——十年之后再聚首”的约定，大伙都认真地记在心里。虽然毕业之后大家作鸟兽散天南海北联系不多，但现在想起当日情景，心里头仍然是热乎乎的。

在筹备聚会的日子里，随着我通过各种方式钻天入地的和老同学们取得联系，一丝丝担忧也开始在我心底积聚。原来我们想得单纯：毕业十周年聚会时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深山老林，只要你还有口气在就得屁颠屁颠地赶来参加。但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中间有很多同学都经历了很多的挫折，心境不同当年，加上工作家庭孩子的拖累，到时能有多少人参加还真不好确定。不过我们几个“筹委会”成员商量好了，就是来十个人也得好好嗨皮一番！

实际情况当然不会那么惨淡，随着聚会的日子临近，陆陆续续有三十几个同学明确表示可以参加，另外还有七八个待定。这种踊跃的场面还是让我很感动，只是我发现老八却不高兴，问了几次他也没有交待，还是我在整理名单时一下子想明白了：小C没说参加。

小C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小我们两岁，率真得很。人漂亮，歌也唱得好，经常抛头露面的认识她的人也多，系里不管师兄师弟的追她的人加起来足有一个加强排！老八便是我们班里对她追求到底并且真正用了深情的。当时我们只知道老八和小C谈过，但是为什么没成却不得而知。十年过去了，小C和老八都各自有了家庭，现在不知道小C怎么想，反正看样子老八是对小C还是意犹未尽的。

当然老八也不会没出息到只为了小C一个人才参加聚会的地步，他还是强打精神跟我一起订酒店宾馆订旅游用车，一起安排接待和食宿的琐碎细节。不过最终让老八喜出望外的是，小C竟然在报到的最后半天赶了过来，去车站接小C之前老八抱着我这个胖子转了好几圈。我开他玩笑：续旧情可以，别犯错误！老八笑着骂了我一句开着车绝尘而去。

同学聚会很成功，三天的时间大家喝酒唱歌跳舞逛街聊天打牌游戏摆龙门阵，恨不能把这72小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放大十倍来用，连所有女同学在内都几乎没大有睡觉的，一个个却都精神十足。最后一下午，根据安排是自由活动。说是自由活动，其实就是给大家一点私人空间，相互之间有仇有恨有恩有怨有点悄悄话的自己找地方谈去。老八当然是抓住这个机会找小C去了。

后来老八喝醉了跟我交待他的罪行，说那天下午他开着车带小C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水上公园，十年前那里还只是一个水库，是他们一起去过的最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小C当初也对老八动过心，可是老觉得老八不够成熟觉得和他一起不够安全可靠。老八抬头问我：六哥，我不可靠么？我笑笑说：她是觉得自己那么天真想找个成熟一点大哥一点的那种吧。老八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六哥，不是。开始她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听，可后来小C自己也哭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才说出实情来。原来是她父亲干涉了她的爱情取向，别的不管，只给她指出了一个必要条件：男方要么有钱要么有势否则一律免谈。当然她父亲不会这么说得这么直接，不过意思就是这样了。我问老八：那她是嫌你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老八拿起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擦了擦嘴，才说：是。

我无语了。过了好一会才又解劝老八，说小C既然这么势利，没和你成了也是你的福气。可老八马上反驳我：谁说小C势利了？她是体谅父母的苦心！当时小C家里很穷，但是父母拿她当宝贝一样供着，不但拼了老命赚钱供她上大学，而且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着给她，有时宁可家里没钱买菜也得让小C手里有足够的零花钱，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可是在恋爱问题上父母很固执，说你谈对象不要紧，但是必须要能过上好日子，要是对方没钱没势没房没地等你结了婚再去从头开始奋斗，家里是绝对不同意的。老八说着就有些激动，又要举起瓶子对吹，被我一把抢了下来。我问他：那小C现在的对象应该条件很好吧？可这两天我看她好像没有春风得意的样子啊，是不是看见你后悔了？

老八竟然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话，我于是一惊：不是吧？我开玩笑的！老八不管我，自顾自地往下说：小C理解父母的心思，加上当时岁数也不大，心想以后或许真有专属于自己的美满姻缘呢？于是她工作之后一直在等，父母亲朋也一直在帮她寻找合适的，可几年当中相过亲见过面的不是家庭条件不好被父母排除就是小C嫌他们太世俗太市侩直接拒绝，这样一来二去竟然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去年她父母才实在撑不住了，和小C一起降低条件找了一个经济不算富裕学历却也不算太低的个体老板结了婚。俗话说女人二十一枝花过了三十豆腐渣，小C结婚时还差一岁三十，但在老公眼里和豆腐渣差不多，人家并不珍惜小C一家人恩赐似的婚姻，只是觉得不就找了一个老婆嘛，然后该赚钱赚钱该玩乐玩乐，回到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其他事情基本一概不管。小C就是过了一年多这样的婚姻生活，现在正自己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这次是临时接母亲过去看着孩子她才得以出来参加聚会的。

我的嘴巴张了张，像到处找水的鱼。好一会才问老八：她和你说她后悔了？说了！老八回答这句话时也不知是得意还是失落，反正表情有些古怪。我接着问：那你？老八看了看我，又拿起啤酒要喝，这次我没有阻拦，任他把剩下的半瓶一口气灌进肚子。老八把瓶子一扔，又像反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咱那么没原则？既然娶了老婆了，这辈子就得对人家好，怎么还能再有三心二意？我冲着他举起大拇指，说老八你好样的！

聚会结束后，小C是被老八开车送回那个三百公里之外的城市的，老八跟老婆第一次撒了一个谎说是和六哥出去办事。既然担了罪名，就有资格知道他和小C接下来的故事。我找机会把老八约来，继续追问他们在那天四个多小时的车程里都谈了些什么。老八说你整个一窥淫癖啊，我说那你们有淫了？老八站起身踢我却没踢中。重新坐下后，他的脸上重又挂上那擦肩而过的爱情的痛楚。他说我们一路都基本没说什么话，小C只是感谢我在聚会三天中对她的照顾，说没想到我还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我说我身上你不知道的优点多了去了。这句话本来是开玩笑的，可说出口之后就出发觉变了味道，两个人于是又都不说话，任车外的风呼啸刮过，任思绪在时空交错中飘散。老八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到了彼时彼景，思绪也在飘散。我抓住他的胳膊说醒醒啊，别做梦了！

老八说开车进了小C所在的城市后，他无意识地把车速明显降了下来。快到家的时候，小C要请老八去吃饭，权当感谢他也借机让老八休息一下再往回返，但老八却要去看看小C的家和她的孩子，小C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同意了。小C给在外喝酒的老公打电话说了一下，可对方明显对老婆的老同学不感兴趣，给了一个草草的不回家接待的理由就挂了电话。

当老八看到小C的孩子的时候竟然有些激动，小C则从母亲怀里接过几天没见的孩子来给他喂奶。老八说他当时特别想哭，强忍着泪水掏了三百块钱扔给孩子就跑了出来，小C的母亲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喊他留下来吃了饭再走，老八头也没回，径直开车回来了。我问：回来时在高速上跑多少迈？超速没？老八说你真是俺哥来，啥都让你猜到了！我说不说也罢，反正现在你能坐在我面前，就说明那天你在高速上还没失控。怎么样，现在啥想法？老八说能有啥想法？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呗！

聚会时同学们都登记了最新最全的联系方式，当然我们也紧跟时尚建了微信群，并且取了个很风骚的名字：那些年那些事。有空时大家就在群里热热闹闹地胡侃上一阵，发一通表情或者转发几个连接；说不定哪个同学就被无端地逮着非得发红包才能放过，或者非得在某人发了红包之后才帮他进行投票――和所有的群都一样，有一搭无一搭，无关痛痒。一次我问老八，你和小C私聊过没有？老八说你转行当侦探了？我说没别的意思，只是害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老八正经道：聊是聊过，不过我们还是有分寸的，小C虽然现在不幸福，但是我不能因此也让我老婆不幸福，到时候就成了四个人的不幸福了。我很认可他的幸福理论，点头称是。老八说那段姻缘就这么错过了，现在弄清了来龙去脉，也就死心了。我正准备结束访问，他却突然说了句：李没来。

李是我们班上个子最小才情最高的女生，本来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地写她的文章，可后来却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我，从此梦想与我携手共度余生。我实在承受不起那份沉甸甸的情，屡次推脱，终于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再后来大家都忙着实习找工作联系去处，我们也就很少接触，直到毕业后一直都没有联系。我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李前几年结婚生子了，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本来以为同学聚会李一定参加，可是并没有。

我问老八，你怎么记起她来了？老八说怎么不记得她？当时我和她关系很铁的！我笑了笑说噢，老八又说：和李一个宿舍的燕子跟我说了，李不来是因为你，她说她恨你！我有些愕然。我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记恨着？记恨别人其实是在惩罚自己啊！老八说女人心大海针啊。

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错是对，只是感觉既然生活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那些错过的情缘，就该让她随风散了吧。

欧阳修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又记起李白的一首小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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