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以风雨不透的布局将人推向生死抉择的极限,从而展示了‘恶’的无可回避,展示了善恶之念转换的轻而易举,展示了人之自私本质的丑陋,第一次传递出作者对人的理解,对人的无奈与绝望。”
-译者林少华
磅礴的大雨,冲刷着破败不堪的罗生门。
12世纪日本平安时代,战乱、天灾、瘟疫肆虐,民不聊生、鬼怪横行。行脚僧、樵夫、杂工,在罗生门下避雨,谈论着几天前亲身经历的一个案子,哀叹道人心可怕,甚至一向盘踞在这罗生门门楼上的鬼怪,都吓得逃跑了。
几天前,樵夫上山砍柴,无意中竟发现一具武士的尸体,失魂落魄的樵夫赶去报官,衙门审案,传来了强盗多襄丸、武士的妻子真砂子,甚至让女巫招魂让死者自说,可三人口中的事情原由竟不一样,各执一词。
更扑朔迷离的是,樵夫作为目击证人,他口中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罗生门下,没有真相。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愚懦、无能和自私来撒谎、欺瞒、口出妄言,杜撰出有利于自己的故事,甚至可以用自我编造的故事来欺骗和麻痹自己。
要不是那一阵凉风,也就不会产生邪念。
林间路上,一个武士领着桃花马在赶路,马上骑着他带着纱笠的女人真砂子,此时强盗多襄丸在树下打盹,打发着午间的炎热,瞄到武士和真砂子经过,尚未起歹念。不料,一阵凉风吹过,撩起女人的纱笠,虽一闪而过没有看清面容,但也因这闪现,让强盗多襄丸幻觉自己定是遇到了像女菩萨一般的女人,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女人弄到手。
于是强盗骗武士可以买给他几把名贵的从墓里盗出来的长刀,将武士引到密林中将其袭击制伏,绑了起来。本只想短暂霸占女人的强盗,回去看到女人焦急担心又纯真的表情,突然对武士生发出强烈的嫉妒,心想要在武士面前玷污他的女人。
女人发现后,抽出自己的短刀极力抵抗,这样刚烈的性情又激发出强盗强烈的欲望。可是已经慌张惊吓过度的女人,只顾无章法地拼命进攻,很快被制伏。
正午的阳光,晃的人眩晕。
故事的离奇和可怕在于三个当事人,加一个樵夫对于武士的死都有不同版本的叙述:
强盗:得手之后,女人要求两个男人决斗,因为身子已经被玷污,只能跟活着的那个走,两个男人开始厮打,最后强盗用长剑将武士杀死。强盗强调两人过招了足足二十三个回合,美化自己的气节和武力。
女人:得手之后,强盗离去。武士没有流露出关心、痛苦和安慰,反倒轻蔑地对着自己冷笑,那种眼神足可以让女人的血都凝固了,女人流泪央求武士可以打她可以骂她,但那种蔑视的一言不发让自己无法接受。最后女人拿短刀向武士刺去,之后就吓的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丈夫已死,自己尝试自杀,但没有死成。美化自己衷于丈夫、守妇道。
武士:得手之后,强盗开始花言巧语地迷惑女人,诱骗她跟了他,女人竟听着入了神,女人那时散发的美丽是武士从来未曾见过的,女人决定跟强盗走,可临走之前居然要求强盗杀了武士,强盗一听便将女人踩在脚下,问武士怎么处置她,武士一言不发,女人挣扎逃跑,强盗放了武士,武士拿短刀自杀。叙述符合男人间的联盟,物化女性,美化武士身份,明义而自决。
樵夫:得手之后,强盗说自己是京里京外有名的多襄丸,怂恿逼迫女人跟他走,女人无奈,让武士和强盗决斗,从而决定自己跟谁离开。武士表示自己才不要为了这个女人赴死,反问女人失去贞洁怎么不一死了之,对强盗说这样的女人怎么还敢要,见此状,强盗转身离开,女人由恸哭转为狂笑,大骂武士不是男人,是男人的话就应该杀了玷污自己的强盗之后,再要求女人自尽。然后取笑大名鼎鼎的多襄丸不过贪生怕死,跟自己的小滑头丈夫一样,无法带自己解脱原来的绝境。听此,两个男人开始决斗,招式笨拙粗糙,在竹林中滚来滚去,出剑缓慢颤抖,最后强盗用短刀将武士刺杀。
真相无从得知。至少可以推断出,大名鼎鼎的强盗一样贪生怕死,武士也不过是个惜命的小滑头,软弱的女人渴望有一个办事果断的大男人做依靠,樵夫为了生存偷捡了略值几个钱的短刀。
人们终究无法走出内心的密林。
残破的罗生门逼迫到人性如此,还是人性如此毁坏了这罗生门。所谓人性的恶,是人抛弃理性后,用血气和快感,无羞无耻地,甚至无法无天地掩护自己的软弱和自私。
与其说,罗生门揭示的是人性的罪恶,不如说它表现的是人在面对自己丑陋天性时生发的懦弱和恐惧,三个不同版本的陈述,未必是三个当事人分别悉心预谋编造,善恶转念一瞬间,事后各自惶惶恐恐地为自我开脱,连自我真实的内心都不敢面对,继而美化自己的懦弱、愚昧和无能,连自己都给欺骗了。
真相令他们眩晕,谎言更能使他们清醒。有些人宁可抱着真相去死,也不愿意去承认。甚至那个软弱无能的滑头武士,他这已经死了的人,居然都不承认真相。
这就是可怕的人心,它将你拖进深渊。
额外的话:
想到丛林法则,在那片竹林深处,这些到底是人,是兽,还是鬼已经无法辨识了,这些“生物”,或者说“存在”,只顾满足自己的欲望,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的罪恶开脱。
赫胥黎在进化论与伦理学中说:“如果没有从被宇宙过程操纵的我们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天性,我们将束手无策;一个否定这种天性的社会,必然要从外部遭到毁灭。如果这种天性过多,我们将更是素手无策;一个被这种天性统治的社会,必然要从内部遭到毁灭。”
磅礴的大雨,冲刷着破败不堪的罗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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