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万年（13）

被文副县长一眼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万年只好坦白，说领导就是领导，咱的花花肠子弯弯绕再多，领导一眼都能看穿，说着摸出裤兜的红旗渠给领导递，拿到手里又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朝老岳要烟。文副县长看到万年朝老岳伸手，说万年，你这大校长平常就吸这？万年笑笑，说平常不是这个，从左裤兜又摸出了老黄皮晃晃。文副县长老文说算了算了，别找老岳要烟了，就吸红旗渠。

吸着烟，万年说还真是钱的事。老文一听是钱的事，说打住打住，让球保安给我敬个礼吓我一跳，吸你一根球红旗渠就想说钱？老岳，走，咱走！老岳这会正跟万年一伙，笑着不动窝，说领导你听听万年有啥屁，叫他放了再说。老文叹口气，说被俩熊货绑架了。

万年把思路捋捋，说这几个月没有给领导汇报，主要是做了这几件事，一是通过改革整治保安队伍，确立了学校外部形象，就是刚才不小心把领导吓了一跳。二是绿化包块给老师，美化了学校内部环境，节省了大量绿化资金。三是重建维修了学校教学区公共厕所，极大改善了卫生环境，解决了困扰孩子们好多年的问题，达到了城市风景区的环卫标准。这几件事没花几个钱，还有一件事想做，就是强化教职员工的主人翁意识，培养学生对学校认同意识，学校想免费给教师、学生提供校服。老文一听，觉得不太靠谱，说多少学校领导都栽倒在做校服的事上了。问要花多少钱，万年说，校服这事，今天找领导只为解决夏季校服，您给批钱后暑假我们在网上找厂家做，又便宜又快，开学后新生入学，我们自己有钱了，再做秋冬校服。老文心里盘算，夏季校服大概不超过三十万，就说这事可以，但是钱的事你万年可万万、万万不能有啥差错。万年心里一乐，怎么跟老田、肖厅长一样，都送我三个万字，说领导放一百个心，学校会计还是老张家属刘会计，您说我敢有啥差错？老文不禁指指万年，说你这熊保安心眼真不少，这事拍板了！不过老文也有自己的盘算，县里快换届了，听说县长要走，老薛不走，自己把万年的事办好，说不定在自己进步上能得到老薛关键一票。

班子会上把校服的事定了。

万年所以坚持给同志们免费做校服，是因为加强保安后，教职员工和同学们衣服参差不齐，说是要戴校徽，但是夏天经常要换洗衣服，没戴校徽保安就会拦住不让进。老师们还好说，保安大多认识，说说也就算了，学生们进出校门难免不方便，特别是女生，有时难免被年轻保安拦住多问几句。有时学生们出门买个东西，回来保安不让进，时间又紧，在门口就会吵起来。以前学校也想过统一校服，也好管理，但是很多学生家是乡下的，买校服又平添一笔开支，这事说说就放那里了。现在学校节流省出不少钱，又得到县领导支持，校服的事总算水到渠成。

校服选择枣红色短袖T恤黑色长裤、黑色短裙，短袖左前胸绣白色“德仁高中”四字。消息传出去，老师、学生都很兴奋，请裁缝量了尺寸，在某宝找到商家，商家高兴，校服量大还是长期合作，给网上报价又打了88折，万年全程监控，刘会计负责资金往来，干脆利索把这事落实了。当年毕业班的高考前就做好了，考试一结束，班主任就给大家发了校服，有的熊孩子们着急，在教室就光着上身把校服换上了。

下学期开学没多久，万年在第一次班子会上提出的口号都落实了，学校里个个都心气很高，学校各项活动按部就班有条有理，一派欣欣向荣莺歌燕舞。毕业班也争气，考上了两个清华一个北大。学校专门租了两辆大货车，一辆四周糊了红纸贴了三个孩子大照片的让几个孩子站上去，后面一辆拉上乐器班子，热热闹闹在县城逛了半天。学校、县里又各给每个孩子拿出五万奖励，每个孩子挣了十万，让父母高兴得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万年在校园里散着步，看到每个人都笑着问候他，这个校长好那个校长好，心里美滋滋的。翠香给他商量几次，想搬过来，万年都说怕影响不好没有同意，说家里地也需要种。翠香说自己不过来也行，小年得过来。小年已经一米七多，结结实实胡子拉碴的小公鸡，从小跟着翠香在老家农村念书，贪玩学习差，又缺乏管教，万年得好好管管。小年去年在老家没有考上高中，现在老家高中借读，说是借读，也是瞎混日子。想起儿子，万年自己有点愧疚。自己结婚早，儿子小的时候自己还在外面卖着耗子药闯荡江湖，等耗子药卖不动赚不了钱回到老家当保安，也不能经常回去照看。孩子开始读书时自己也在德仁高中读书，更没有心思管儿子，后来读大学，再回来折腾两年当校长，忙忙活活，没有想到小年已经要读高中了。

一切都安顿好后，本来应该心满意足，晚上得空可以翘着二郎腿坐到躺椅上喝茶，可是万年有时却觉得一种煎熬。万年还不到四十，男人花开得正盛，翠香又不在身边，就是在，黑粗胳膊大粗腿的翠香在校长毛万年眼里和保安毛万年眼里的魅力完全不同了。万年的煎熬也有这个原因，当了校长更想不通，人还是那个人万年还是那个万年，人又不是那个人万年又不是那个万年。他忽然理解了当年校长汪敬业和名媛王美娜，元素构成完全相同的物质在不同的年代怎么产生如此不同的意识呢？这事他刚毕业回来当老师就和老田聊过，问老田有没有这种困惑，老田说自己没有。老田夫人是县财政局一个中等个子身材苗条举止优雅的科长，科长女人味十足。万年说，老田你是掉在福窝里了啊，你饱汉不知饿汉饥。老田说也不是，说自己天天上课辅导学生看书养花把时间精力全占满了，没有时间想花花事，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老田这里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班子里老覃老孙老穆不能说，四货天天忙值班，有空还帮着媳妇打扫厕所抱孩子，万年一时半会好像只能自己熬煎。

他想自己熬煎，可是有人不同意。

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年轻，说话比台湾那个长腿女人都嗲，万年校长喜欢听。万年当年第一次看到英语老师天仙一样的肖雨涵，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这样的女人相干，没有想过，不等于不想，是知道想也白想干脆不想。现在情况不同了，新来的英语老师复姓欧阳，欧阳比现在的肖厅长当年的天仙年轻有活力，鼓囊囊的前胸把校服撑得高高的，走路一耸一耸，耸得正熬煎的万年心烦意乱。欧阳男朋友在市里一个中学教书，自己也想调到市里去，这事听老田提过一嘴，欧阳想找老田帮忙，那个学校校长也是老张，是老田大学同学。市里老张万年知道，当校长后市里开会一起吃过几次饭，个子不高，精瘦，眼睛大，炯炯有神，万物皆备的气质，人不错。

万年喜欢听欧阳嗲嗲说话。有天到欧阳宿舍聊天，听来听去，听到后半夜了，怕影响别人休息也怕浪费学校的电，在英语老师单身宿舍把灯也关了继续聊天。结果快天亮时窗户里突然抛进来一块裹着白纸的砖头，白纸上写着“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砖头把万年校长额头打了，流了很多血，校长从英语老师单身宿舍走得急，两只袜子套在一只脚上。

多年以后，市里特级英语教师、市级科技领军人物、“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精神文明标兵欧阳接受采访时说，虽然大学刚毕业到县里德仁高中工作时间不长，但那个高中无论是校园环境还是外部形象，教职员工精神面貌都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个高中当时从学校校长到门口保安都很有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