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张华终于办了休学手续。

不到一年就是高考了，凭他的成绩只要发挥正常考个二本肯定没问题。但是张华觉得自己不能无动于衷，最起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能装成个没事人一样。

辛劳半生的母亲年前犯了老胃病，医生说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操劳过度导致胃肠溃疡穿孔，一刀下去给切除了一多半。家里一下子塌了半边天——地不能种了，牲口也不能喂了——那段时间张华看见父亲经常窝在那儿一支接一支地抽着旱烟！他想退学，可话刚一出口就挨了父亲一顿臭骂，而更让他受不了的是母亲期望的眼神。他知道，他是父母这辈子唯一的指望，他们宁可自己下地狱也要让儿子有出息！

父亲没上过学，空有一身力气，在县城一家单位当保安好多年了，工资也还凑合。可几天前他不小心撞见本单位领导带一个女孩去宾馆开房，结果第二天就被开除了。家里没了收入，父母都不对他说什么，可张华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窒息，他每天回家都会看到父母强打精神背后那酸楚的痛！所以张华不得不偷偷采取行动了。

他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发现父亲已经在端着碗大口大口地扒饭了。父亲说他找到了一份更挣钱的工作，你小子就好好地复习准备考大学吧。母亲显然已经受到了父亲高涨情绪的鼓舞和感染，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的笑。但是张华没笑，他清楚凭父亲的文化水平，能这么快找到的工作绝对不会是什么“更挣钱的”好工作，当然他没有说破，他知道这是秘密，一个父亲也是一个丈夫的秘密。

第二天张华依旧按平日上学的点吃过饭步行去了县城，当然这回不是去学校——他昨天已经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了个拉砖的零活，今天就是来当小工的。本来人家工地上不缺人手，加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模样，工头根本就不想用他；是张华连说带求，最后把工钱从一车一块降到六毛，工头才勉强答应。张华虽然瘦弱，但身体还好，常年步行上学加体育课上锻炼积极，他自信一天可以拉上几十车砖。如果按五十车算的话一天可以挣到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九百；如果每天再多拉几车，一个月就能凑齐一千块钱——张华在用尽气力拉砖的时候，脑子里不停地打着算盘，这样既可以让自己有源源的动力又可以把注意力从腰腿的酸疼上转移。

张华就这样假装继续上学然后每天去工地拉砖，三天里他真的挣了一百块钱。第四天的时候另一个工地上完工，那边的技师连同小工全都调了过来。张华在卸下第十二车刚要休息一下的时候，工头拿了十块钱过来给他。张华没接那十块钱，他急得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不让我干了？工头倒还平和，跟他解释说过来的人余出一个小工，人家争你这个活，一车才要五毛钱。张华一听，顾不得诅咒那个抢他饭碗的小工，想都没想就说我四毛！工头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张华会如此看重这份苦差事，他摇了摇头说：好吧，我过去跟他说说。

张华不休息了，他连忙拉了空车又去装砖。工钱降到四毛了，他得每天多拉几车才能减少损失。可是当他再次回来把砖卸下的时候又看到了工头，还有他手里的那十块钱！张华有些绝望和恼怒地问：那疯子不会三毛也干吧？工头没说话却点了点头，张华一把夺过那十块钱扭头就走。他争不过人家了，如果工钱再降，他就是活活累死一天也挣不了十五块钱，见鬼去吧！

可是当张华抹干了眼泪正要走出工地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浮出一个想法：他倒要看看这个抢了他工作的人是何许人也！拿定主意，张华折身返回，他蹲在拉砖必须经过的一个简易板房的拐角处，恨恨地等着那个战胜了他的对手。

不多时，一个弯腰弓背的熟悉的身影拉着满满一车砖走了过来。那人低着头，完全没有想到板房边会有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他，他边拉车边嘟囔着：一车三毛钱，如果按一百车算的话一天可以挣到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九百；如果每天再多拉几车，一个月就能凑齐一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