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十六七岁光景。瘦长身材,白净面皮。在公爹目光注视下,他未显慌乱。问询之时,李福皆对答如流。原来,李福拎了汤药砂锅从后厨出来,恰好遇到女俾翠儿去婚房送饭。他俩一路相跟着来至婚房。
李福帮翠儿在外间摆好饭菜,才与翠儿一同进了内室。原来,少爷因近期服药肠胃不适,厌食腥浑。厨房专为他另做了细软素食。
待来至里间,翠儿忙着布置饭食。李福便将药温在炉火上,待少爷回来时服用。李福还说,翠儿摆放碗盘时,不慎碰落了蜜罐里的汤匙。就慌忙收入盒中拿去后厨清洗。
李福的回话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公爹派管家寻来翠儿与其对质,二人的回答如出一辙,并无纰漏。
待所有人都退至门外,公爹沉吟片刻之后对南山说:“看来,毒药并非在煮药、送药时投放。或许在这之前就已混在药里了。”闻听此言,南山的面色愈加灰暗。陷于暗影里,他似受到沉重的打击,默然不语。公公随即叫林管家进来。
“林管家,少爷的药是谁送至后厨的?这之前都经过谁的手?”公爹的面色较之前也更显凝重,连声发问。
“回老爷的话,近日因准备办酒席格外忙乱。昨晚才发现少爷的药用完了。今日是少爷的正日子,我实在抽不开身。药是罗少爷今儿一大早带人去采买果蔬时,顺道带回来的。”
“此话可当真?”公爹略显讶异追问道。
“老爷,少爷的药确是罗少爷经办,在下绝无半句虚言。”公公闻言沉思默想了片刻。然后他吩咐林管家去叫罗少爷的亲随胡进过来问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胡进被带来了。此人身材矮矬,面色黑黄。深夜被带至少爷洞房内,他略显慌张,满脸迷茫。
“胡进,老爷有话问你,你听仔细了,如实作答。”林管吩咐完胡进便退至一旁。
“小的知道了,请老爷和林管家放心,胡进不敢胡说。”胡进连忙躬身应诺。
“胡进,今日少爷的药包,可是你送去厨房的?”公爹正色问道。
“回老爷的话,药确是小的送去的。”
“你拿了药,可曾去其他地方,可有人同行?”
“老爷,小的怕耽误了厨房煎药,径直去了后厨,并未去其他地方。一路上只有小的自己,并未遇到旁人。”
“大胆胡进,居然敢往少爷的药里投毒,林管家,给我往死里打!”公公一边厉声断喝,一边向林管家使眼色。林管家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胡进按倒在地。
“老爷,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绝没有碰过少爷的药,请老爷明查呀。”胡进此时已慌作一团,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俯地磕头如捣蒜。
“好,那就暂且饶你不死。我问你,那药包可是罗少爷亲手交与你的?”
“回老爷,药的确是罗少爷让小的送去厨房的。而且药也是小的和罗少爷一同在永春堂抓来的。”
“从永春堂出来,你和罗少爷一直同行么,少爷可曾去过别处?”
“回老爷,药是采买完蔬果后才去抓的。从药堂出来,我们就径直回宅子了,并未去过别处。”
“胡进,给我听着,把你们回来后的事,事无巨细,一一如实道来,若有半句假话,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胡进一听,早已吓得点头如啄米。
据胡进说,回宅之后,罗少爷打发他去太太屋里送鲜果。回来后,罗少爷就让他去后厨送药。显然,胡进离开后这段时间,是投毒的绝好时机。
“胡进,你仔细想想,你去取药时,有没有发现药包被打开过?”
胡进低头想了想,使劲儿摇了摇头说:“小的眼拙,未发现药包有被打开过。”
“你再仔细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经公公这一问,胡进又转动眼珠,拧着眉头回忆起来。突然,他似恍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大声说:“对了,老爷,我从桌案上取药包时,发现罗少爷的袖口沾了些胭脂。少爷穿件绿袍子,水红色的胭脂很显眼。我暗自寻思,今儿我们并未采买胭脂水粉,少爷衣袖怎会沾上胭脂?”
“胡进,回宅之前,你可曾看见那胭脂印?”
“老爷,小的之前的确没有看见。那许是后来沾上的。”
“好了,胡进,你且到外面候着,叫你再进来。”
见胡进退出门外,公公眉头紧锁。他倒剪双手,陷入沉思,在屋内来来回回转了数圈。忽然,他止步不动。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朱砂,不是胭脂,是朱砂。”
我不知公爹何意,正暗自揣测,见公公唤过林管家,对他耳语一番。管家连连点头,便匆匆离开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时,见一男子跨门而入。此人二十出头光景,身姿健美,长相英俊,满身绫罗。
进门后,他连忙躬身施礼道:“舅父,深夜唤孩儿过来,必是有急事。”公爹命我剪去烛花,屋内顿时明亮了几分。而后公爹示意年轻公子进前说话。
“田广,你弟弟中毒了。”公爹顿了顿,目光炯炯,盯视着眼前这张脸孔,静观其变。烛光下,这张脸上现出惊诧之色。罗田广慌忙问道:“南山他中毒了,这是何时之事?可有性命之忧?”问话间,他将目光投向夫婿床帐,意欲一探究竟。可惜,有帷幔遮掩着,他一无所获。
“所幸,有上苍护佑,未伤及性命。”公公回答着不错眼珠地注视着眼前人。
为了查明投毒者,我亦顾不男女大防,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孔。但见一缕难以觉察的失落一略而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欣喜之声:“真乃万幸,弟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听此言,公公不露声色正襟危坐。恰在此时,门再次被推开。林管家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径自走到公爹身边,俯身低语数句。就见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公爹。公爹打开纸包一看,面色大变。他将纸包交还给管家,冲罗田广扬扬下颌。管家会意,拿着纸包走向罗少爷。
只听得公公凌然大喝:“畜牲,你可认得此物?”
罗田广撇了一眼纸中之物,一缕惊慌之色稍纵即逝。他故作镇定,躬身回答:“回禀舅父,孩儿认得,此乃朱砂。”
“你屋内为何藏有此物?”
“回禀舅父,这朱砂是旧日用剩的,我收于屋中,以备不时之需。”
“那为何将它匿于炕席之下?”
“舅父应知,此药有镇定安神之功效,南山的药中就有此物。但若是误食多食,恐怕会伤及性命。故孩儿将其藏于隐蔽之处。”罗田广若成竹于胸,对答如流。
“我再问你,为何你今日袖口沾有朱砂?”
“舅父,外甥袖口怎会沾有朱砂,您可亲自查看。”说着,罗田广伸出衣袖,让公爹查验。
“罗少爷,您今日上午穿的是这件绿袍。”说着,林管家从手中的包袱里取出一件袍子,递与公公。并指着袖口处说道:“老爷,您瞧这袖口里外皆沾有朱砂。”
“林管家,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可血口喷人!我的衣袖上若果真沾有朱砂,我怎会不知?”罗田广目露凶光,愤然诘问。
“田广,你自然是看不到的,你怎忘了,你患有色疾,不辨红绿。”
公爹此言一出,罗田广似被施了定身术,一时间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好个忘而负义的东西。你自幼父母双亡,我见你孤苦无依,好意收留你,你怎能害你弟弟性命?”
罗田广见状,知道罪行已暴露,亦不再辩白。只见他换了一副面孔,冷若冰霜地说道:“舅舅口口声声说我与南山是兄弟。可是,我整日操劳忙碌,他却成天享清闲,养尊处优。请问舅父这可公道?您果真视我为亲外甥么?”
“你,你难道不知南山他自幼患有癫痫,见不得强光,只能在宅里静养。”公爹此时已气得声音颤抖。
“既然,我是兄长,为何如今却给他先娶亲了?”罗田广并无悔意,高声质问。
“给南山娶亲,是为了冲喜,临时起意的。你怎会不知,他近来频频发病。我们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为他娶妻冲喜。你怎能为此介怀?”公爹似不认识这外甥般,盯着他目光如炬。
这时,帷幔被豁然掀开,夫婿挣扎着欠起身来,手指着罗田广,双眼里喷出火来。“哥哥,你怎会如此心胸狭窄?你平时待我那般亲厚,竟是在做戏吗?”
“哈哈哈,谁让你耳根子软,不变真伪,这怨不得别人。”说完,罗田广径自仰天大笑。
“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拖出去看好了,待天明后报官。”公爹早已被气得满面铁青,双唇直哆嗦。
听到“报官”二字,罗田广如遭雷击一般,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纵横,放声哭喊:“舅舅,孩儿知错了,求您饶过孩儿吧!万万不要报官啊!”
公爹看也没再看烂泥般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漠然背转身去。
送走公公一行人后,我朝窗户望去,那里已透出鱼肚白,天将破晓。我服侍夫婿睡下,正欲吹灭蜡烛,转身离开。却听见夫婿说:“别吹熄蜡烛,任它们亮着吧。”他的声音很轻很低,我却听得分明。
“好,待我剪去烛花,屋里会更亮堂。”我柔声说着,轻轻举起剪刀。
“何当共剪西窗烛”夫婿低沉的语音隔着帷幔,传至我耳中。
我莞尔一笑,轻声回应:“定是云开雾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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