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写的并不是我本身所处的年代,但是一个时代的过去,并不能把它视为永远的消失,我们缅怀过去,追悼那些贫苦的岁月,我想,那里有我们如今所缺少的传统美德。
司雅穿着一身蓝白的清凉布衣,肩上挎着一只小红书包,上边刺绣着蝴蝶和飞鸟。学校离家有七八里地,但需要翻过两道沟,途经华沟村的生产大队,那是在崖壁下整齐排列的七孔窑洞,靠近旁边的两个是监狱,用来关押那些思想上和品行上对党不忠诚和行为恶略的敌对分子。
顺着一条曲折的小道向上走去,旁边的酸枣树和枸树正郁郁葱葱,一股夏天独有的清凉扑面而来。坡下,一群群赤裸膀子的劳改犯正奋力的打窑洞,在这火辣朝天的日子里,是绝对不允许这群有歇息时间的。
这些人应该是一群二流子吧,她厌恶这样的人,他们从来都是在集体劳动中想尽各种办法偷懒,害的那些老实巴巴的人白白养了这么多张嘴。哼!现在他们可有的受了,看到他们吃不饱,睡不好,司雅心里便有一丝痛快,但是一种来自劳动人民的同情又会抵触她这样的想法。算了,现在她要抓紧时间到学校去!
很快她就到了一块平坦的田野,上边已经种上了了整整齐齐的庄稼,现在结实的玉米棒子正往下垂着,棕色的胡须上爬满了贪吃的昆虫。
学校就在旁边,为了安全起见,学校特意建了四个平房,五个班就拥挤的坐在教室里,但里边确实凉爽可亲的。
所有的小孩像她一样,正从四面八方团聚过来,蚂蚁似的挤进那小小的门洞里。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是一个年轻而又高挑的女子,她衣着干净但却朴素,听说她曾在市里读完高中,而且还是哪个县长的女儿。不过这些影响不了她什么,她和学生一起吃饭、游戏、爬山,所有的这些在孩子们看来她更像是一个姐姐。
教室里一共有四十多个人,正拥挤的坐在教室里,前边的是高年级,后边的是二年级,老师首先会给高年级同学布置一下作业,然后去给低年级同学讲课,所有的一切都有条有理的进行着。
然而课堂结束后老师告诉高年级学生铅笔已经不实用了,要求购买钢笔,这在学生里引起了轰动,因为其中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钢笔,不过他们还是无力反驳。
放学的路上,当坡下那群劳改犯正忙的热火朝天时,司雅也没有看他们一眼,现在她正在为一支钢笔而烦恼。
现在有钢笔的代销点只有石羊村有了吧,勒井村对资本主义的打击已经严厉禁止,所以针对一些稍微贵一点的商品都严令禁止,其中小小的投机倒把贩卖分子都会抓过去做劳改犯的。不过石羊村是一个大公社,虽然不是镇上,但是一些日需用品还是应有尽有的。
她回到了家里,母亲正在灶火旁一声不吭做饭,几个弟弟看到了她,开心的上前涌了过来,手里拿着狗尾巴草向她炫耀。父亲这时候还没回来,等到他从南边那大渠上回来时。一大家子就会在这窄小的庭院里团坐着,吃着那稀稀软软的食物。
她心里清楚。关于钢笔这件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弟弟都到了上学的年纪,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可能上学的这条路走不了太远,这是大人们的普遍观点,本来她是不以为然的,不过到了现在,当看到一家人为了一件新衣服而发愁的时候,她反倒赞成了这样的观点。
司雅要自己动手赚够这一块两毛钱,虽然现在她才九岁,不过对于勤劳的庄稼人来说,这已经有了操持家务的责任了。
和往常一样,她迎着车轮般宽大的太阳走在泥土路上,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回到家里,而是直奔到刺绣合作社。
这里有公家大队组织起来,把村里一些刺绣厉害的女人们聚集起来,她们的手艺个个熟练精湛,细小的花针在她们手里瞬间变得柔软可爱起来,就像漂浮在雪白的潮水里,每一个摇摆都在身后溅起一个个动人的花朵。
这里莫约有20人,她们扎紧了头发,多余的发丝耷拉在脸庞一侧,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梁悬挂在鼻尖上,她们只顾忙活丝毫不在意刚进来的司雅,现在司雅走在了陈妈妈的工作桌前,陈丽娟是这里的老手,也是检验一个新来者是否合格的检察官,当她看到一个小女孩慢吞吞的走过来时,她立马就把胸膛一挺,就像是国家干部旁边气质非凡的夫人一样。
她打量了一下司雅,就把那秀盘上的花布拽了出来
“嗯,不错!你可以留下来了,不过我可不能让你在这儿混饭吃,这是按你做多少给多少钱的,你知道吗?”
她用一种不容侵犯的语气说到,司雅当然是激动地点点头,然后怯怯的说:
“我知道了,陈妈妈,我只放学在这里做。做好了,我都拿给你……”
“嗯,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陈妈妈会照顾好你的,不让别人欺负。”
“啊~我替我妈妈谢谢你啊。”
司雅抬起额头,露出迷人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激动的说,然后一把抱住了陈妈妈的大肚子,哇哇的哭了。
“好了好了,今天你先回去吧,别让妈妈担心了,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你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嗯!那我……那我走了啊。明天一定来。”
她不时的回头看了又看,然后兴奋又拘束的推开了梧桐木门,外面嘈杂的鸣叫声就像是为她而欢呼似的。她从来没有这般自豪和开心过,她甚至想到现在自己应该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了吧!
每一天,每一个日落时分。在这个几代人,几十代人长年奔波劳作的昏黄大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总是按时的敲开了充满光亮的大门,起初一群不识趣的狗狗们总会疯狂的一阵乱吼,现在它们已静悄悄的等待她的到来,仿佛成为了它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或许它们已经发现了她是一个温柔亲爱的女孩子,它们像村里的长者一样期待她成为一个举止文雅,心灵手巧的美丽少女。
呼呼~在煤油灯的和汗水的浸透下,司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两个月了,老师因为看到大多数同学买不起钢笔之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说再推迟一下吧。不过在司雅看来,现在的努力不仅仅是为自己,她已经为弟弟买了好大一块青布,这能做好几件衣服,而且对于钢笔,她也一定要买,而且要父亲和她都要有,因为父亲老是用她那剩下的铅笔头,她实在是受不了。每当看到父亲在煤油灯下用那粗黑的和充满皱纹和干皮的指头写下一行行数字,她的眼泪就像天上的星星,井里的泉水似的隐隐作动。
啊!现在,美好幸福的生活啊,它就要回报我了。每天她都怀揣这样的心情走向那狭小的院子里,抱着对未来无限美好的遐想陷入梦境。而父母总是在她熟睡之后才会停止手头上的工作,在他们看来,生活的每一天都来自于辛劳的工作,每一滴汉的浸透也就意味着房顶上增添一砖一瓦,没有绝对的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只有因生活所驱使下无尽的劳踌。
两个月后,一辆绿色的卡车驶进了村子里,装走了整整五十多大包的绢布。这些产品将会被运往专门的销国家售企业,然后统一的销售给美国,这种呕心沥血煞费苦心的刺绣,用一针一线精心设计的图案,在漂洋过海远渡千里之后,只能作为那些所谓的资本主义国家的餐桌上的桌布,或者餐巾。无论如何,没有惊人的生产力,就无法成就大范围的产品,中国几千年所从事几千年的小农经济在如今依然根深蒂固,这种生产力在当下的国际环境,或者大国生产中几乎一文不值。
然而眼下的中国反而呈现一种倒退的局势,即便如此,人们还因卖出的刺绣被外国人实用而感到自豪,这一点年幼的司雅也无可避免。
现在这个正穿着发白的几乎看不出是一件蓝色衣服的女孩走在崎岖的沟道上,六月份炎热的太阳在这层层叠合的沟道里变成一股股蒸腾着的热浪,知了的鸣叫声让这个燥热的夏天一点也不消停。
她手里握着三块钱,这足够支付钢笔的费用,而且能够给弟弟们带一些糖果,这种鲜有的乐趣足够让他们体验到过年的风味了。
沟谷里除了各种昆虫的鸣叫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所有的争吵似乎仅仅只是对于夏天的不满,这一点与人类却是相反的。
终于,她顺着万安山下的小过道里来到了石羊村,不出所料,偌大的村子街道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那少许的阴凉躲在墙角。
她记得跟着母亲来过这里,往北走有一个纯石头垒建的房屋,这便是石羊村代销点了,里边的东西相对于勒井村来说可以相当于百货商店了。她羡慕里边的工作人员,因为这也东西应该都是属于他们的吧,因为他们的孩子总有吃不完的糖果和用不完的惊奇小玩具,而对于她来说这是从小都不敢的奢侈品。
“我……我想要两支钢笔,叔叔。”
里边没有回音,因为在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都在午睡,甚至一年四季都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们如今也在那凉爽的窑洞里,发出一声声雷鸣般的酣叫声,不过他们都太累了,彼此都不影响,更无脾气可言。
不过显然司雅的来访打断了一丝宁静,声音停止了,一个肥胖的男人衣衫不整的在里边翻了翻身子,想继续入睡。
“干嘛?晌午不卖东西!回家去吧!”
他明显有一些不耐烦了。
“我,我是从勒井村来的,我实在太累了,你要是困的话我愿意等。”
“叔叔……”
“呼~呼~”和其他人一样。这呼噜声响起的时候几乎可以忽视任何人的理睬,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呢。
晌午的太阳在石羊村的街道里泛出一阵炫白的光泽,那种白像是灼烧的月光一样,地面上的石头几乎也随着蒸腾的热浪也扭曲起来。
司雅似乎也有一点昏沉了,依靠着石板旁暗棕色的槐树打起瞌睡来,似乎是不一会儿,知了的争吵声就减小了,但事实上已经过了正午,太阳已经在天上绕了个弯,扭到西边去了。
一个男人从屋子里出来了,一脸的困意,但到了出活的时间也没什么怨言了,毕竟一世辛劳才能混的皮肥肚圆嘛!
他像是出征的将军一样,晃了晃大肚子,整理一下容装。可一个小孩总晃悠他眼皮子底下,他忍不住轻声问:
“哎!我说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娃娃呀!”
司雅揉了揉眼睛,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睡了好多时辰了,兴奋的说:
“我是王首先家的女儿,我是勒井村的。”说着,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来。
男人面色尴尬起来,不过又微笑着说
“你是不是来买钢笔啊?”
“嗯!”司雅点了点头,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
“那跟我来吧,我给你说今天这钢笔可是降价了,两块钱两支!”
“那我要两支,还要三角钱的糖。”
“孩子好大方啊!哈哈哈。”
“嗯,我还有我的弟弟们呢。”
“那行吧!叔叔给你多抓点。”
“那……”
还没等司雅说话,这个外边看起来粗糙浑厚的男人就把那些硬糖果塞在了她那小小的衣兜里。
“好啦,叔叔也要出门了,现在天气不太热,你也赶快回去吧!别等天黑了不安全。”
“嗯!那叔叔我走啦。”
司雅冲男人笑了笑,开心的像朵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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