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霍加斯出版社与数位小说家合作,推出了霍加斯·莎士比亚系列,即对莎翁剧目进行改写,赋予经典新意,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女巫的子孙》就是其中一本,一部构思精巧的创意之作。
《暴风雨》是莎翁的晚年剧目,剧中人物普洛斯彼罗原是米兰公爵,因沉迷魔法被弟弟安东尼奥篡夺爵位,与女儿米兰达一同被放逐到一艘漏水之船上。二人侥幸存活,漂流至一荒岛。十二年后,仇敌偶然经过此岛,普洛斯彼罗由此展开了复仇计划。最终,普洛斯彼罗挫败仇敌,夺回爵位,并在某种程度上宽恕了他们。
阅读《女巫的子孙》我们至可以从中拆分出至少三部《暴风雨》。
第一部显而易见是戏剧导演菲利克斯率领弗莱彻监狱剧团,于监狱内上演并录制的《暴风雨》。
菲利克斯与普洛斯彼罗经历相似,原本身为梅克西维格艺术指导的他,沉迷艺术创作,将俗务全权交由助手托尼处理。不料被托尼渐渐架空了权力,夺走了他艺术指导的职位。菲利克斯隐居一间被废弃的破屋,卧薪尝胆十二年,通过绝妙的计策报复了仇敌,恢复了自己的职位。
带领监狱犯人重演莎士比亚戏剧是菲利克斯复仇计划的一部分,最后的复仇也是借《暴风雨》的上演得以实施。为了复仇,监狱剧团实际上演了两部《暴风雨》。第一部《暴风雨》虽创意颇多,但并无什么出格之处,录制好后在复仇当天放映给其他犯人及监狱工作人员观看,用以遮人耳目,结果收获好评,圆满结束。
此部《暴风雨》即为《女巫的子孙》文本中第一个层面的《暴风雨》,菲利克斯发挥天才的艺术创造力,仿佛施以魔法一般,将简陋的道具化腐朽为神奇,让一群戏剧门外汉、社会底层放逐者以不逊于专业演员的精彩演出,结合他们自己的理解,重新阐释莎翁经典。
第二部《暴风雨》则是全书的重头戏,是菲利克斯的复仇高潮。
背叛菲利克斯的托尼,如今荣升文化部长,与托尼勾结打压菲利克斯的文化部长萨尔,现今位尊司法部长,懦弱胆怯、同流合污的隆尼,萨尔的竞争对手塞伯特,萨尔热爱戏剧艺术的儿子弗雷迪。一行五人来弗莱彻监狱观看演出。
监狱其他人员观看录制版,而他们在另一处房间观看现场演出。菲利克斯十二年来一直使用杜克作为化名,因此托尼和萨尔对这个不相识老头子并无戒心。在演出中,菲利克斯安排曾经的窃贼摘除了观众的报警器,并通过蒙骗、恐吓、下药等手段制造幻象,将观众强行拉进戏剧表演中。
菲利克斯饰演普洛斯彼罗,而他的仇敌们则在菲利克斯营造的幻象中,不由自主地匹配上了自己的角色。托尼与萨尔正是当年放逐普洛斯彼罗的安东尼奥和那不勒斯国王阿隆佐,如同《暴风雨》剧中一样,萨尔误以为儿子弗雷迪已遭杀害,万念俱灰,殊不知菲利克斯等人利用断电时的一片漆黑,已把弗雷迪转移至其他房间。在那里,他与饰演米兰达的女演员安妮邂逅,一见钟情,这一安排也与原剧《暴风雨》如出一辙。
由于安眠药的作用,萨尔与隆尼昏昏睡去。托尼与塞伯特商议借机除掉萨尔,并把碍事的隆尼一并杀死,将罪名推动监狱犯人的头上。他们的行为恰恰又与《暴风雨》中安东尼奥与西巴斯辛的密谋相契合。只是他们不知道,所以的阴谋都被菲利克斯预先藏好的摄像头和窃听器录制下来了。
菲利克斯如同真正的魔法师一般,掌控着一切,他适时地叫醒萨尔和隆尼,使他们免遭毒手。随后萨尔、托尼、塞伯特等人又误食了加有致幻剂的葡萄,发狂发癫,在一系列幻觉中承认了自己曾经的种种阴谋与罪孽。一切都被菲利克斯记在了镜头里,他身披普洛斯彼罗的法衣登场,尽数众人罪责,以录像带胁迫他们恢复了自己的职位。
第二部《暴风雨》是一部十足的“戏中戏”。作者通过精巧的安排,将菲利克斯的复仇计划嵌套于《暴风雨》的演出中,各种巧合与设计,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使人读起来倍感过瘾。
第三部《暴风雨》则是《女巫的子孙》的全部正文,书中人物为读者演绎了一场小说版的莎翁经典。
普洛斯彼罗是魔法师,而菲利克斯是戏剧导演——舞台上的造梦魔法师。普洛斯彼罗利用魔法复仇,而他的武器就是戏剧。随着阅读的深入,读者很快会发现,不止菲利克斯与上述几位大反派,书中多数人物都与剧中人物一一对应。
黑客“八只爪”既是监狱版《暴风雨》的普洛斯彼罗的使魔爱丽儿,也是现实中菲利克斯的得力帮手,他的技术手段如同爱丽儿的魔法一般,将仇敌们玩弄于股掌之中。女演员安妮饰演普洛斯彼罗的女儿米兰达,她在书中登场较晚,但菲利克斯也给了她父亲般的关照,甚至和剧中一样,为其撮合了一段姻缘。
说起主题,至少可以从两方面理解,在大体上小说并没有违背《暴风雨》原剧精神,宽恕与和解依然是小说故事所颂扬的。经过了此次一番大闹腾,菲利克斯惩罚并宽恕了仇敌,也把自己从仇恨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菲利克斯现实中的女儿也起名为“米兰达”,她在三岁时患病早夭,菲利克斯一直无法从悲痛中解脱。米兰达以幻象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既是米兰达,又要求扮演爱丽儿。在最后,如同普洛斯彼罗赐予爱丽儿自由一般,他让幻象女儿也自由了,读者清楚幻象米兰达不过是菲利克斯脑中的想象,实际上他是让自己从思念爱女的执念中解脱出来,自由地争取生活的幸福。
但小说并没有命名为《菲利克斯的复仇与解脱》,而是《女巫的子孙》。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原剧中一个看似不太重要的人物——凯列班。凯列班是女巫的儿子,荒岛上成长,被众人视作怪物,被普洛斯彼罗当作仆人驱使。不止是饰演凯列班的演员,监狱中所有犯人都是被正常社会放逐到监狱这一荒岛的凯列班。
菲利克斯没有像普洛斯彼罗那样,逼迫凯列班为自己服务,而是通过戏剧,让他们在表演中重新认识自己,从艺术中吸取养分。而“凯列班”们在戏剧演出中展现了极大戏剧热情与艺术创造力,似乎也潜移默化地得到了改变。似乎作者想要表达,即使是犯罪者也有重新做人的潜力,并应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但遗憾的是作者并没有在人物尤其是监狱众生相的刻画上,花费太多笔墨,导致犯人形象不够饱满立体,虽题为《女巫的子孙》,但对“凯列班”们探析浅尝辄止。
不过,若将上述两种主题结合起来,我们可以得到一种新的解读。《女巫的子孙》写的是“自由”。犯人“凯列班”们借戏剧得艺术上、精神的自由(也有实际自由,如“八只爪”),菲利克斯借戏剧从丧女哀痛中解脱,得人生自由。正如书中所说“牢笼是你被置于的任何与你的意愿相违背的地方或情形,你不愿待在里面,但又无法逃脱。”监狱不止弗莱彻这一座,或许整个人生也是一座大监狱,如何获得自由,作者给出解答,艺术是途径之一。
总而言之,《女巫的子孙》虽有不足之处,但整体上不失为一部致敬莎翁经典的诚意之作。叙事节奏简洁明快,语言风格幽默诙谐。无论有没有读过《暴风雨》都可以畅快阅读,当然如果是喜欢莎士比亚的读者,那么阅读快感自然是成倍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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