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即使是苦寒之地的北国风霜,也未能挡住那一声声振聋发聩的炮响。一个新的国家就此诞生,曾经的王冠也随之落地。由于以最先进的理念建国,虽经历了残酷的高层斗争,没过几年,他就从一个农业国变成了工业能力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强国,更因为在经济危机中岿然不动而受到世界瞩目。然而无论是已经去世的上司,还是后来的上司,都没有忘了提醒他,要记得帮助那些还在被奴役、被压迫的苦难之中挣扎的国家。可那位去世的上司说过的话,尤其是针对她说的那些话,好像凝成了沙子一般,就这么随风而去……
而彼时的她,正在被奴役、被欺辱的苦难之中竭力挣扎。无论是完整保留帝制,还是君主立宪制,抑或是议会共和制,都已经一一尝试,但都无法改变她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事实。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当时的她还无从知晓。
他很清楚,作为历史上的第一个红色国家,必须背负由此得到的任何结果,正如一位古代的智者曾背负十字架一样:即使知道最终要被钉在自己所背负的东西上,也在所不惜——这应该就是另一位古代智者所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也明白,当年为了生存,不得不选择“背叛”以至于加速了他的死亡。然而在此之前,因为他的不尊重,她背叛的种子早已埋下。
其实他和她彼此都承认一个事实:如果能好好沟通,就最好不要兵刃相见。可国家之间的问题解决起来谈何容易?虽然事实上曾有过不少坐下来一起谈的机会,然而最后基本都以失败告终——因为作为国家,不得不服从上司的意志。
她在他离去之后,不知不觉把自己遗忘,只想为了孩子、为了家人、为了自己、也为了他,完成那个未竟的梦想——他曾经也是这样,帮助她打下了为完成这个梦想所需的现实基础——积贫积弱之时的“洋火”“洋钉”等名词,因健康状况的逐步恢复,被毫无“洋”属性的新名称取代;而她也从受人欺辱、任人宰割的境地中解脱,变成了令西方众不得不刮目相看甚至心惊胆寒的国家。
弥留之际,眼泪流淌在他的脸上,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否定自己的一位重要上司,没有搞出自己的核心科技,粗暴干涉他国事务,违背理想走上侵略道路,权力缺乏必要监督导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还有在上司决定撕毁合约之前,自己见到她的最后一面: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看到她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即使是前一阵子终于和好的时候也一样——那时的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热烈拥抱,而是仅仅伸出了手;而她脸上的表情,则像她家上司一样平静……
因为种种机缘,他生前往事的一幕幕,也得以浮现在她眼前。不管是上司还是其他孩子,都告诉她:这些事都不能忘,否则不能从他的经历中吸取足够的经验和教训。
虽然王港已经回归,但阿芙蓉带来的惨状仍然历历在目。虽然已经过了一阵安生日子,可是那些死于战争的无辜孩子的惨叫犹在耳边。更不用说她后来得知的被强盗们奴役、欺辱的黑奴,还有被赶到“自留地”里的印第安人……强盗们的财富雪球滚得越大,欠下的血债也就越多。奴隶主纪念碑上的铭文,写作自己的荣耀,读作奴隶的伤悲。内心悲天悯人的她怎么可能没想过,到底有没有办法结束这一切?
那时的他选择了结束这一切——退出了吃人的战争,把土地分给了穷苦人,规定每天每天只需在工厂上八小时班;当年骑在人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不是被赶出了国境线,就是在他当时上司的授意下,遭遇了最残酷的报复,正如那些人当年对待穷苦人那样。
因为他,她也走上了这条道路。听他说,理想实现的时候,他们都会消亡。这也许听起来已经有点匪夷所思了吧,可是看上去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在新世纪之前就离开了。虽已是唯物主义者,可是如果真到了理想实现的那一天,或者他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是不是就可以说国家也有来世了呢?如果有来世的话,他是否还会记得,她就是那个令人魂牵梦萦、既温柔又倔强的东亚美人?而她自己是否还会记得,他就是那个和自己相比年龄不过是婴儿、却心悦诚服叫出的“老大哥”?虽然有不少孩子并不希望他再回来,然而她很理解他们不希望他回来的出发点,因为这是出于为她考虑——这些孩子不希望她遭到他粗暴对待,更不用说为了让她屈服不惜用性命相挟了……
然而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他还是她,都会为了理想无惧无畏,知晓对方无怨无悔。所以不管彼此的方式和经验有多么不同,他们都愿意付出一切,为自己、为家人和孩子、更为全人类和全世界的命运赌一回——哪怕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千百年来,无论是儒家的大同社会,还是基督教的人间天国,都寄托了人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追求。这两个国家,虽然彼此迥异,却因共同的理想和愿望走到一起,为世界探索出一条新路——因对人类共同命运牵挂而生的美好愿望,永不风化。从她选择追随他的理想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便交织在一起。至于这条路上的功过是非,则任人评说。
她仍记得,自己曾和他一起赏过荚蒾花;他似乎看见,自己又和她一起,在合欢树下……
二
当年的他,颇有“达则兼济天下”的风范——根据上司的决定,他向遥远的东方派遣了自己的代表,目的是让她从他这里获得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从而逃出生天。虽然对她并不了解,但从孩子们那里他知晓了一个事实——之前的她有多美好,在黑暗之中挣扎的她就有多痛苦。所以,就让穿越大洲的星火照亮她的双眼,为她的孩子们带去希望吧!
而那时的她,虽然得到了他的帮助,可是一波波暗潮涌来,让她原本就孱弱不堪的身体更加难以承受——原本快要实现的梦想就在眼前破灭,许多已经得到火种的孩子被屠杀,剩下的孩子四处逃窜,更多的孩子还在为了活下去发愁……
从出生开始,许多国家就试图把他扼杀在摇篮里。不管是谣言四起还是大动干戈,都是为了让整个世界孤立他,从而让他死去。然而后来,在一片西方众的喷嚏声甚至哀嚎中,因为与众不同的经济和社会制度,他不仅岿然不动,甚至变得更强壮了。纵然他们的上司再怎么说他的坏话,仍然有很多人义无反顾递交了去他家的申请书。然而即使如此,在他死后,对他的理想和道路的污蔑与歪曲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在孩子们的努力和他的帮助下,她身上的锁链被一一砸碎——她与曾经的学生、后来的敌人浴血奋战,终于赶跑了侵略者;勇敢的孩子用并不先进的武器,将横行在内河的强盗赶出了家门……她曾经的怒火和软弱,早被四起的狼烟和孩子们坚定的眼神吞没。
那个莫斯科的冬天如此寒冷,却已蕴藏着春天的能量。双方上司的签字,见证着他们已不仅仅是同志和战友。消息见报之后,西方众从那些无声的图片之中,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力量——那很可能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就如海洋上的漩涡吞噬航船一般。
几十年对于国家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而正是那几十年,将满怀理想的两个国家的命运改写。浴火重生的她,虽然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仍希望能够和他平等相处;身强力壮的他,虽然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却已萌生了让她永远听命于自己的念头。然而美好了几千年、强大了几千年的她,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待遇,于是终于从亲密无间走到了分道扬镳……
正如他们的孩子所说,他们之间的交恶没有赢家。当得知她在自己的敌人面前不仅翩翩起舞、甚至顾盼流连,一向有泪不轻弹的他,竟也红了眼眶。而他身体每况愈下乃至死后,她也免不了遭到西方众暗算,差一点没能缓过劲来。虽然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但那时的她第二天醒来,发现枕头已经湿透,仅仅是因为想起了当年他对自己的关心……
那时为了阻止法西斯恶魔的蔓延,他家孩子的鲜血染红了宽阔的河面,她家孩子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抚养烈士的后代……胜利纪念碑上的铭文,写作光荣,读作伤悲。原本在西面战斗的他,最后也来到了东方,帮她赶跑了一直以来就对她图谋不轨的强盗。然而在她刚站起来不久,强盗们又闯到了她家门口。这一次她决心要让全世界明白,自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任人宰割——在他的支援下,她逼着原本趾高气扬的十几个国家,签订了相当于承认战败的停战协定。战争终于结束了,所以杀戮也应该结束了吧?!
如果有来世,那些献出生命的孩子们,不知道再次相逢后,是否还会记得自己曾是伟大国家的一员,是否还会记得当年兵临城下之时的坚守,是否还会记得面对敌人枪口时自己毫不退缩,是否还能认出曾和自己一起并肩战斗的战友?……
为了不让恶魔的阴谋诡计得逞,他和她从始至终无惧无畏,心中了然对方都和自己一样无怨无悔。虽然在战争结束前大多数人都无法确信胜利到底属于谁,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赌上了孩子们的生命,甚至赌上了一切,包括作为国家的命运,只为保有让自己孩子在内的全人类还有继续存在的希望。
千百年来,没有战争的世界是多少人的梦想!然而古代的智者曾说过,有一种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东西的神秘力量,会驱使人铤而走险、践踏法律,甚至敢犯包括发动战争在内的任何罪行——说出这些话的智者们,一生都在和这肮脏血腥的力量缠斗,如同第一个揭竿而起的奴隶一般。对和平的牵挂而生的愿望,永不风化。
也许是机缘巧合,他和她的上司竟都是这些智者的学生;把智者的学说发扬光大的同时,上司们自己也成了智者。而他和她的理想与道路,正是建立在智者们的智慧结晶之上。可正如一位智者所说,种下的是龙种,种出的却是跳蚤——言行毕竟不同,在前行的道路上,虽然两个国家仍然不可避免地犯了一些错误,但这些错误并不能抹杀他们的功绩。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红娘正是智者们所描绘的理想——无论是荚蒾花盛开的北地,还是合欢花纷飞的南国,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三
在他死后,她度过了一段极其艰难的时光——那个笑眯眯的金发碧眼盎格鲁萨克逊人,很快就对她露出了真面目。西方众曾经针对他的各种污蔑和歪曲,不仅原封不动用到了她身上不说,甚至还变本加厉。几年以后,西方众还让她孩子愤怒的脸庞、鲜血浸染的尸骸、甚至是杳无音信,将伤悲铭刻进她的骨髓。
而随着他的离去,世界重新变得不再太平。狼烟再次四起,她和上司还有孩子们一起,拼尽全力将战火挡在家门之外。当她选择像当年的他对自己一样,对黑皮肤的孩子们施以援手之时,“新殖民主义”的骂声虽不绝于耳,但她选择充耳不闻——那些西方人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而她更想要做的,是让从家中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古道重新焕发生机,因为这样可以让许多国家走出战争的泥潭。
她也曾设想过,如果有来世,那么古道西端那个国家即使不知道她就是中华,仍会希望通过战争把她收入囊中;如果有来世,那么古道西北端那个号称传承了大秦衣钵的国家,恐怕会比在世之时更加残暴,只为灭绝她的血脉;如果有来世,那么多流着大秦血脉的国家,大概率是变本加厉重复当年对她的暴行;如果有来世,那个东面的近邻,也许还是会选择抛弃她留给自己的印记,只为让她成为自己的附庸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她是唯物主义者,不信什么来世!所以几千年来,在她心中无法撼动的他,真的就是那个年龄和她相比、仅仅只能算是婴儿的异类么?……
作为英特纳雄纳尔家族的领头人,现在的她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必须从始至终心中无惧无畏、无怨无悔,一如当年领着她走上这条道路、进入这个家族的他。为了这个理想,他和她都已经付出了太多拥有的东西,比如赌上了自己作为国家的命运……
然而无论是大同社会还是人间天国,在她的眼中都是同样重要——她不复如同当年一样僵化保守,但也不会像他一样走上改旗易帜的邪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仅是智者们千百年来的牵挂,更是全人类永不风化的愿望。但作为国家,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要好些人才能合抱的合欢树枝叶繁茂,粉色折扇一般的花朵随风纷飞。她独自伫立于树下,眼中似乎还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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