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当一个人无声无息的逝去，我宁愿相信，他是回到了他想往已久的家园，从此，安静而幸福。

（一） 小可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只是觉得像他那么可爱的男孩应该有个可爱的名字。
上初二时，因为搬家，我在第二学期转到了一个新的学校，老师安排我与一个男孩子同桌。他瘦瘦的，不好看，一口不整齐的牙齿，但是一咧嘴，漾出满脸的笑容。没有想象中的不安，没有说预先设计好的开场白——他是一个让你心生温暖的男孩。
只消一天时间，我与小可就相当熟识了。他会眉飞色舞的给我讲一件及平常的事，但却能逗得我在自习课上哈哈大笑，引得班里其他同学不禁侧目——新来的女生怎么这么有胆？
他是班里的卫生委员，可我从没看见过他管理同学，只是见他在每一组值日时，都会第一个拿起工具，风风火火地投入“战斗”。任我怎么“开导”他，说他傻，他也只是展示给我参差不齐的牙齿。
小可学习并不怎么好，可他从不发愁，更不在乎我给他讲题时说他笨。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要拿第一的，还是把机会留给别人吧。他爱做一些极其“不务正业”的事情。地上拔几根草，只需片刻，他就会变出一个小猫小狗之类的东西。他还自豪地向我展示他用泥巴捏成的一些小动物，涂着随心的色彩，生动而灵性。我常常会觉得他就是其中的一只，不拘一格，自由快乐。而且这样一种快乐，他不吝给予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感谢小可给我的快乐，虽然只是一个星期，可他却我开启了一道大门，让初来乍到的我轻松跨过它，融进了新生活。
可是小可居然没有给我机会谢他---就在我到来一个星期之后，他“走”了。对，是走了，我至今觉得他只是不辞而别，去寻求更大的快乐去了。
星期一的早晨，我旁边的座位空着。班里一个男生告诉老师说小可死了，他亲眼看见的。我第一个感觉是想要冲过去，揍他。玩笑不可以这么开的，不可以这么恶毒。然而老师很快就向我们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小可真的死了。
星期天小可与那个男生一起玩耍，在一个建筑工地旁。那时的工地没有围墙，来来往往的人们就那样暴露在砖石瓦块之下。那个男生站起身，刚刚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都颤抖，再扭身时，只看到血肉模糊的小可静静地躺在一块水泥板之下。
我的可爱的小可就这样走了……
整整一个学期，我想不明白。谁带走了他？是老天爷也喜欢他的小猫小狗吗？还是看中了他的快乐，要他把快乐带上天堂？我一直不相信。我固执地认为，他是找到了更快乐的去处。也许有一天，一转身，他就在我的身后，歪着头对我说：“快看，我捏了好漂亮的一只小狗，送给你。”

（二）雨中的东子
窗外，又下雨了。
我和桔子坐在办公室里，天阴得让人窒息。桔子轻轻哼起了那首歌。 “窗外又下雨了，雨丝缓缓的飘落下来；远方有个女孩，她从雨中慢慢的走来……”
歌声越来越轻，然后，我听到了她的抽泣声。我知道，她想起了东子。
我也一样。
东子是我们上大学时的班长，她其实叫东英，只因她小小的个子，很结实的身材，像个小男孩，我们于是习惯叫她东子。
东子那时不住校，住在本市。骑车来上学。开始，我们接触并不多，只是每天看到她一双眼睛永远溢着笑容，偶尔也听同学们说起她在照顾一位孤寡老人。
后来，她带我们去爬山，游晋祠，开party，渐渐大家都熟络了，并在很多事上开始依靠她，就像依靠家里的大姐，尽管她看起来那么小。
她经常去我们宿舍，有时晚上躲过宿管，留下来睡。临睡之前，她要完成的程序很多，先在地上做30个蹲下起，床上做30个仰卧起坐，然后用手将全身搓个遍。她曾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们，她很少生病。最后她会钻进小马的被窝，给我们唱她情有独钟的那首歌。
“小女孩，你是否心里隐藏小秘密；小女孩，你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盼望有那么一天，雨丝又飘落下来，为我们俩共谱情韵……”
只有这个时候，她的歌声里才会流露出一丝浅浅的忧愁。
冬天到了。北方冬天的雪景美得叫人想要收入画卷。同舍八个人加东子九个，我们决定去公园拍雪景。都是女孩子，未免单调，我们请了两位男生同去。那天是上大学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们都玩疯了。
可是，好像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我们忽略了一些事情。
东子很少再来，一样的热情，一样的笑容，但是眼中多了看得见的忧愁。后来，我们才知道，就在那个雪天，东子和小马同时喜欢上了老史，而她俩却是最好的朋友。
老史似乎喜欢小马，小马只有沉默。
接下来的日子阴阴晴晴。小马的沉默使老史无法忍受，他走近了东子。东子何尝不知。那段日子像做梦，她脸上的幸福像影子，来来去去，虚虚实实。
两天了，东子没来上学。她的妈妈急急地赶来学校宿舍，说东子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在床上躺了两天，问我们谁是她的朋友，谁知道怎么回事。小马扔下手里的水盆就往外跑。
第二天，她俩牵着手来到学校，见到老史就像陌生人。
全班隆重欢迎她的归来。
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躲过查宿管，悄悄留宿。一样的程序，一样钻进小马的被窝。除了，不再有歌声。
大学生活就像薄薄的相册，翻几页就没了。送我们走时，东子哭成了泪人，跟着火车跑出老远，直到看不见。
她被分在一所郊区中学，带班主任。偶尔从信中得知她毕业后去过老史的家乡，没有说原因也没有提结果。一年后，突然有一天，小马来信说，东子死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悄无声息。
我和桔子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听说那是个星期五，虽然只剩半天就休息了，她却执意要回家。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死在晋阳湖里。那天，下着雨……
窗外雨还在下。我和桔子静静地坐着，回忆我们的东子，雨中的东子。

（三）逃离
多年前初夏的一个晚上，我去班里上晚补。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很小的东西窜了进去，我立刻反应出是一只小耗子。因天生害怕毛茸茸的小东西，便吓得退了出来。这时，班里的学生也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立时，安静的教室像开了锅似得。全班二十多个男生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什，四处追打。小老鼠慌忙中从门内窜出，夺路而逃。学生们紧随其后，叫喊着，挥动着手中的“武器”。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竟那般地疼痛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想到了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它那么小，那么无助，它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它哪里知道它进入了本不属于它的世界？学生们没有错，可它又有什么错呢？我真想跑出去，让学生们罢手，可局面已经无法控制。更何况，即使我能制止，我又该如何对他们解释？告诉他们放生这么一个可怜的小生命？学生们怎会理 解老师这样一种没有是非的观念？我没了思绪，呆呆地站着，心忍不住地颤。
学生们兴奋地回来了，议论着，说它下楼的时候死了，带着胜利的欢愉与满足。
我不敢去看，怕自己承受不了。同时，在心里种下了深深的罪过。
这一晚，我不知课是如何上的。放学后，我绕到另一个楼梯口走的。
第二天清晨，来上早读，经过楼梯，看到它躺在一个角落里，那样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跳。我这时才看清它只有一寸来长，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迹，而据说无骨的老鼠是摔不死的。那么，它是吓死的吧。谁能想象它死前的惊慌？它凭着求生的本能想要逃掉，逃开这莫名的残忍。它不理解。它怎能理解？它要回家，它要去找它的妈妈。可这一切瞬间都结束了。它真的逃开了，逃离了这世界。
清洁工这时过来，把它扫进了簸箕。这样它便真的消失了，彻底而干净。

（四）别世
久病的他一天早上醒来，让老伴把他推到饭桌旁，桌子上是一碗蒸好的鸡蛋羹。他说：“你喂我吧。”老伴舀出一勺，吹一吹，送到他嘴边。他又说：“你在嘴里含一下再喂我。”就这样，慢慢地将一碗羹吃完。“咱们就这样告别吧，这辈子我是对不住你了，留你一人在这世上受苦。”这边，老伴已是肝肠寸断。晚上叫来儿女。“过好你们的小日子，照顾好妈妈，让她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不要为难她。”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在第二天便昏迷不醒，血压几乎降到了零。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将他送进了医院。
整整三天，就这样昏迷着。靠液体维持，浑身上下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偶尔清醒一下，睁开浑浊的眼睛望望四周，然后又闭上。吃力地呼吸，每一下都让周围人的心跟着抽搐。
他似乎一直在等待。
直到第四天，老家的兄弟姐妹一大群人拥进病房，轻声呼唤他。他猛地睁开了眼，环顾所有人，然后说了一句：“该睡了。”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我爱人的父亲，我的公公就这样走了，在同病魔抗争了两之后撒手而去。在儿女面前，他一直都很坚强，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努力维持着父亲高大的形象。然而他太累了，他终于撑不住了，他决计要走了。
他的脸很平静，就像真的睡着了一样，沉浸在一个很安详的梦里。亲人们的眼泪，妻子呼喊，儿女的哭声已经唤不醒他。
这是我头一次直面一个人的死亡过程。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仍然泪眼模糊。那是失去亲人的悲痛，这种悲痛不能用语言表达。
逝者已去，生者何堪！
愿您在天堂之上能够安息！

    一直以来，我是惧怕死亡的，甚至因此而怀疑过生命。但是，就像生女儿时，我亲身体验了一个生命的开始， 我现在只是在经历一个生命的结束。每一个开始必会有结束的时候。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从开始到结束这样一个过程，我们应该充分地去爱，去享受，去体验，去快乐，去创造，去奉献。至于结果，既然我们无法主宰，又何必太在意？

很久以前，看过这样一段文字：“一株花，在风里自然的摇曳，没有固定的姿态，只是尽情绽放，从破土而出，从新生嫩芽，从含苞待放一路走来……”还有什么遗憾，还有什么放不下。

    或迟或早，我们都要回到那个家园。因此，坦然地走在人生路上，并且尊重他人的人生，应该就是对生命最好的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