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看了徐静蕾导演的《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结局出现的字幕“我们都以为永远会很远,其实它可能短暂到连我们都看不见。现在……拥抱你身边的人吧。”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冬天,我冰凉的手塞进大飞的口袋里,问他,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
大飞说,小傻瓜啊,我们现在一起一直到永远,一定会变成两鬓斑白的老人,但不一定会变成神仙哦,因为,你这么坏,说不定会变成妖怪的……
讨厌,你才变妖怪,我伸出手狠狠的拍了他的脑袋……
此刻,我坐在星巴克落地窗前,面前是一杯摩卡和岩井俊二的《情书》
窗外阳光惨白,北风凛冽的刮着。
我前边坐着一对情侣,男生长的白白胖胖的,女生瘦瘦弱弱,皮肤白皙,明媚皓齿。看上去是一枚恬静的姑娘。
姑娘说,起风了,听说下周大面积雨雪天气,咱们去对面买一双雪地靴吧?
好啊,你这么瘦,不抗冻,得买一双厚厚的靴子,再买一件鼓鼓的面包棉服,把你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无论多大的风雪都不怕。
我眼神儿飘向了对面达芙妮鞋店,依然在那个角落,橱窗里摆着满满当当的鞋子,在清冷的冬天里,人群川流不息。
我看到时光的剪影在我眼前一张一张的切换。
二、
喂,庞子,大冷天的,你怎么穿着一双布鞋,还是紫色的布鞋。和你蓝色的棉服一点儿都不搭,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马上要下雪了,你这鞋子很冷的。咱们买双靴子吧,厚厚的雪地靴。
大飞一边儿揉着我的头发一边儿把我往鞋店里拽。
然后,我们在柜台前左看右看,终于挑中里一双浅棕色的雪地靴。价位是499元。
对,大飞就是我的男朋友。当时的我们刚刚开始工作,每个月的除去三百元的房租及一百多元的水电费后,就所剩无几,真的很穷。499元一双的雪地靴,是我俩一个月的生活费。
我一直在找理由说这双靴子有多丑,多不合适。但大飞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小心机。
他说,庞子,我知道你是心疼钱,但是这么冷的天,你每天都在外边奔波着跑客户,马上要下雪了。你必须得有一双厚厚的耐穿的靴子。你不用管了,钱的事儿我来搞定。
那天他问萧亮借了八百块钱,我俩坐在达芙妮的店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在对面工商银行里把钱取了出来,买下了那双雪地靴。
我穿着靴子,大飞说,多好看,这样我家庞子就不怕下雪天喽。
多年后,我再也不用忧虑冬天的寒冷了,我有了很多很多双靴子,齐膝的长靴,马丁靴,UGG雪地靴,英伦短靴等等,但那双棕色的雪地靴依然安静的站立在鞋柜的角落,虽然橡胶鞋底已经断裂,我也下N次决心要扔掉,可总是舍不得。
三、
我和大飞在一起时,是我刚毕业,在窝窝团网站做销售,工作辛苦又无趣,但一天到晚泡在网上,大飞是我朋友的朋友,我俩在朋友聚会上见过一次面后,他便加了我的QQ,每天9点准时上线,陪我聊天。
刚上班,职场新人,免不了受些委屈,也正好有人倾诉,感觉到大千世界中的一丝温暖。
那时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天天电话,信息,QQ联系着。感觉彼此之间心意相通。
三个月后,大飞背着背包从南京奔向C城,他说,既然喜欢,就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大飞比我晚毕业一年,他刚出校门,没有钱,没有工作经验。除了一颗炽热的心,一无所有。
当时我和环环,小梁合租在公司附近的老式居民楼里,冬冷夏暖,不是一般的舒服。大飞来之后,我暂时把他安排在隔壁男同事的客厅里,然后开始帮他找房子,找工作。
因为男生宿舍也没有电脑,所以我白天利用上班之便,帮大飞写了一份简历,在智联,51job帮他投一些的销售岗位。边投简历边看租房信息,一周左右的时间我在我们同一个小区的不同单元帮大飞租来一间房子,那是和三个做广告行业男生一起合租的房间,最小的卧室,不足十平米。
租金是一个月三百元,交三压一,也就是一千元。我和大飞都拿出来所有的积蓄才把房租给交上。
工作是租过房子大概十天后找到的,是做财务软件的业务员。
当时,工作就是为来生存,大飞很努力,经过培训后,每天在外边跑客户。
我俩白天就发信息,打电话,开心与不开心的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分享给彼此。
晚上下班一起去买菜做饭,他的厨艺比我好,他炒菜,我熬粥。每周菜品打折时,我们就赶紧多买一些,叫上环环和小梁。
她俩一直夸赞大飞,说大飞不仅人长的帅气,做菜又好吃,谁嫁给他谁幸福。
我说那好啊,不过这么好的男朋友是我的,你们都不许跟我抢……
我们三个在一边儿聊的火热,大飞一直低头在夹那一颗颗的油炸花生米,仿佛我们聊的那个好男人跟他搭不上半点儿关系。
我是那种不管自己有没有钱,都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败家姑娘,所以我每个月的工资一大半都用在了衣服上。大飞基本不买衣服,我总嫌弃他土气,所以自作主张的帮他买衣服买鞋子。
大飞一米八二的身高,瘦瘦的,身材比例很好,长胳膊长腿,就是一个衣服架子。只要尺码买对,就算是一百块钱的衬衣也能穿出韩国欧巴的时尚范儿。
在我的悉心照顾下,大飞整个人显得精神百倍,神采奕奕的。
四、
日子就这样不疾不徐的过着,大飞很聪明,还踏实好学,不到一年的时间升了业务经理,然后他不想总是做业务又转入了技术部门,从零开始。
大飞说,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多掌握一门技术,也是为了我们之后生活的更从容。
他有个习惯就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很少让别人碰他的手机,包括我。
但在爱情面前,这些小毛病真心不值一提。
我俩在一起两年时,生活已经好了起来,我和他都有升职,随时都可以请环环和小梁吃西餐,韩餐,东南亚餐……不需要为来买打折的西红柿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排一个小时的队来。也不需要为了一双雪地靴在达芙妮坐等着朋友救济。
二零一二年,我们俩在一起的第三年,春节假期前,大飞去上海出差。原本说好一起回家见爸妈呢,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去了。他说,等他忙完第一时间赶来找我。
妈妈准备了满桌子丰盛的家乡菜,却只等到了我一个人。我赶紧打个圆场,等大飞忙完这两天,自己过来,我把地址都存在他手机里了。
晚上我妈坐在沙发上,不停的翻看着我的手机,里边存着我和大飞的许多合影。我妈说,大飞这孩子,看着倒也诚实稳重,但是,总觉着吧,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平时,是不是还得你照顾他,把你交给他我总有些不放心。
我说,妈,你放心吧,你见到他本人一定会改变你的看法了,他很好的,成熟有趣,再说啦,你以前不是总说嘛,两个人在一起应该相互照应,相互扶持,所以,我照顾他,他迁就我,看你那小心眼儿的样子,你女儿不吃亏的。
第一天晚上,我在我妈的絮絮叨叨中睡着啦。
接下来几天,我都在走亲访友,给大飞打电话,他一直说没忙完。
那个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大飞才出现,我心生不满,但在爸妈面前还得端着。大飞倒是一来就不把自个儿当外人,撸起袖子,钻进厨房帮我妈准备午饭。一顿饭的功夫,我妈已经和大飞聊到了他上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包饺子时。
那个假期后,我爸妈就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旁敲侧击的提醒我的年纪。
又一次的电话里,我跟我妈宣布我要订婚的消息,我妈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好。我眼前瞬间浮现出,我妈满脸笑容,眼角的皱纹都微微翘起的样子。
嗯,既然遇见了合适的人,那就不要再让年迈的父母操心了。
在夏天来临之前,我和大飞订了婚。
订婚后,我俩搬了家,在离我单位五公里处的小区,道路前长着一排茂密的白杨树,阳光斑驳在墨绿的树叶间。我和大飞顶着一头清透跳跃的阳光,搬了家。
傍晚时,我烧了青椒豆腐,鱼香茄子,手撕包菜和可乐鸡翅,熬了大飞最喜欢的银耳粥。
最家常的菜,却吃出了天长地久的味道。
饭后,大飞搂着我说,庞子,从今天起,我们俩要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你是我大飞的媳妇儿,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工作,我要赚钱养着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讲,我就是你的阿拉神灯。
阿拉神灯,你还哆啦A梦呢?我嬉笑着捏他的手掌,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快乐。
也许,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吧。
我想永远到底有多远,就是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头发花白时,还可以相互搀扶着出去遛个弯,在太阳下懒洋洋的搓个麻将。
五、
订婚半年后,我俩已经选定了结婚的时间,准备拍婚纱照。
只是大飞越来越忙,定好拍照的时间一拖再拖。我就一直等着,等着。
等他加班,等他出差,等他培训。
那天,中午我正好路过他们公司旁,打电话叫他出来吃饭,他说,有个急事儿,正在忙,节省时间中午就在公司餐厅随便吃点了。
我就没过多问,我买了他最喜欢的鸡煲饭,去了他们公司。
我站在百叶窗前,看到大飞和一位笑容明艳的姑娘在吃饭,我一再告诉自己,和同事吃饭是多正常的一件事情。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俩有问题。
那姑娘顺手拿了纸巾帮大飞擦了一下嘴角,他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笑意。多么熟悉的眼睛,多么熟悉的笑容,但此刻,我无比讨厌大飞这幅嘴脸。
我径直走过去,把饭盒放在了大飞眼前,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说,你,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下。
我说,没事,你不是忙嘛,担心你忘记吃饭。说完,我转身走了,大飞,在喊我,我没回头。
晚上,快十二点大飞才回来,他看上去面色憔悴,我没搭理他。
他坐在我旁边,说,庞子,我想认真和你谈谈。
我看他怪怪的,嗯,谈吧。
庞子,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记得咱俩刚在一起时,我吃的用的都是你买的,而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大冬天连双雪地靴都买不起,你陪我受了那么多苦.....
大飞,俩人在一起这不是很正常嘛,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
庞子,我想说,我们,我们分手吧,对不起。
我脊背发凉,站了起来,大飞,你丫的什么意思啊?
他不说话,眼圈发红的看着我,重复着,庞子,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肯定是中午一起吃饭那女人,你才认识她多久啊,你因为她跟我分手?算我瞎眼了......悲恸,愤怒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朝我涌来。
大飞不说话,他蹲在那里,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我俩在一起四年了,我从来没见他哭过,我看到他这样子,我也蹲了下来,心疼的要命,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你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永远在一起,我们不分手好不好啊?
你说的对,我不爱你了,我无法跟你继续在一起了,我们必须要分手。他抹了抹眼泪,坚定的看着我。
好,分手就分手,那你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你的东西滚。我冷冷的对他说。
那天,我看着他一件一件装着行李,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刚关上门,我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歇斯底里的痛哭了一场。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说变就变?为什么大飞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像个傻子一样爱了他那么久?为什么......
我一个月都没联系他,我忍着。
我想,他也是一时心急,等他想明白一定会回来的,毕竟我们都要结婚了。
就算真的要分手,也必须得给我个交代。
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再找过我。我打他电话,空号,发QQ,微信都显示已经不是好友。
我终于意识到,一个男人绝情起来是如此的可怕。
我去他们公司找他,他同事说他已经辞职了,我找他爱上的那个女同事,可是,她也辞职了。
我想,也许他俩真的在一起,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我准备给大飞的妈妈打个电话,毕竟在一起时,他妈妈一直对我不错。
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
我想,肯定是大飞已经跟他妈妈通过气儿了,不能接我电话。怕我对他纠缠不清。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样。
我回了一趟家,跟爸妈坦诚了这件事情,我说女儿不孝,订过婚又被分手,给家族抹黑了......我说着说着自己哭了起来。
我爸一直低头抽烟,我妈帮我擦了眼泪,哽咽着说,既然大飞是这样的人,那早点分手也好,省得结婚后你后悔一辈子。没事儿,咱还小着呢,千万别难过,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离开家后,我心里的担子也放下了一大半,之前总担心爸妈跟着伤心,不愿说。现在好了,说出来,心里轻松些。
我努力工作,看书,运动,学习插花,学打高尔夫。
我像一条鱼一样,奋力的游啊游啊游,奋力的向前进。以此来掩藏内心深处层层泛起的悲伤。我想过得好,至少比大飞过得好。
六、
二零一五年,我二十八岁,升了销售总监,带着自己的团队,踩着高跟鞋在职场里拼命的奔跑。
有一次甲方公司做活动,我带着团队奔赴甲方提案。
那天天空灰蒙蒙的,化不开的浓雾在飘散。我坐在前排,用尽口舌的表达着团队奋战一晚的成果。
抬眼看,右后方的角落里,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他,低头坐在那里,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是的,我确定那个人是大飞。还以为一辈子都不再有交集的他,就坐在离我五米不到的距离。
我强压着波涛汹涌的心境,讲完了案子。
晚上,大飞约我聊聊,在甲方公司下边的一所咖啡馆。
灯光散发着别样的温暖,紫色的雏菊在桌角吐着清香。
分开两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少了愤怒和戾气。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坐下来聊聊这几年的变化。
只是两年的时间,大飞脸上一层岁月的沧桑,他拿起咖啡杯时,我留意到他手指上的还未痊愈的伤痕。
我问他,过得还好吗?
他说,还好。
我说,你和她还好吗?结婚了吧?
他愣了一下,哪个她?
然后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说,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事情,这两年像一颗石头一样压着我时常无法喘息。我想现在是可以告诉你了。
在大飞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我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他。
两年前,他爸爸做生意,为周转资金借了一大笔民间贷款。后来生意出现了问题,借款一直没还上。
他家里天天被围堵,他爸无奈逃了出去。
后来,要账的不知哪里找来了他的电话,还围堵在他们公司楼下。他担心被查出自己的住处,于是,他每天下班绕道好多条路,夜深了,才悄悄回家。
回到家里又怕我担心,只能说在加班。
一周下来,他心力交瘁。
他想了许久,觉得我跟着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果这样下去,我们的生活只会变成一团乱麻。
他用半天的时间做了艰难的决定,就是必须跟我分手。斩钉截铁的分手,干净利索的离开。
于是就用他蹩脚的演技,来蒙骗了我这个白痴。
两年来,大飞和他爸妈为了躲债去了深圳,广州,海南,云南......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在这些城市里,他做过搬运工,洗过碗,送过外卖,也做过建筑工,在清冷的海风下往混凝土搅拌车里倒沙土。有一次外套被拽进了搅拌机里,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扔掉了外套,一条命就搭上了。
而这两年,民间借贷经济压力巨大,资金链断裂,很多中小公司相继破产,大飞一家三口东拼西凑还上了本金,此事也终于平息了。
大飞慢慢的讲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已听的泪流满面了,我抓着他的手,来回翻看,指缝间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
我用力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回来后为什么不找我?
他说,我现在只是个初级的业务员,而你已经是上市公司的业务总监,以你的条件,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问过我吗?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你从来都不问我,总是自以为是,你以为我会过得更好,是啊,没有你我照样可以过得更好。但是,我想牵手永远走下去的人,只有你。你不是说了,咱们牙齿掉光,头发斑白时要一起晒太阳,搓麻将吗?你都忘了么?你个骗子,你个傻瓜,你个白痴......
没等我说完,大飞一把抱住我,我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思念。这个拥抱,迟到了七百三十天。
七、
岩井俊二说,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但真挚的感情没磨灭,生命是短暂的,而爱情是永恒的。
我抬头看了窗外的天空,下雪了,洁白的雪花漫无边际地从苍白的天空飘落,一片一片旋转着,飘舞着,纷纷扬扬的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约会。
大飞戴着蓝色格子围巾,搓着手,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庞子,等着急了吧,外边儿下雪了,走,给你买雪地靴去,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再带个毛线球球的帽子和厚厚的手套......
总会惊醒自己的夜,掀开没有你的明天,露台下不肯回家的麦田
偷看照片中你我的幻颜,谁不曾为了情肝肠寸断
哭红不经世事无辜的脸,早就明白可我心有不甘
只想找个人陪却如此的难, (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
我们都以为永远会很远,其实它可能稍纵即逝,可能短暂到连我们都看不见。
在你说过的永远里,我一直奋力向前,终达彼岸。我会牢牢地抓住你的手,任时光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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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