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点!快点!马上就到了!”
鞅壹此刻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借着这明亮的月色,他已经看到了熟悉的子牙山。
十年了,他终回来了,他的眼眶已经湿润,甚至忘记了三天来的不眠不休,还有此刻千疮百孔的身体。
鞅壹摸了一下腰间的酒葫芦,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那个老头子一定会喜欢吧!”
他想起了儿时的那个身影:
“爹爹,娘说不要再让你酿酒了,天天喝酒对你身体不好啦!”
“嘘!阿壹乖啦,不要告诉你娘,待会去镇上给你买糖葫芦吃啊…”
“嗯……爹爹,你上次把碗打破也是这么说的,害我被娘打了——”
回过神来,鞅壹感觉心里一暖,扬起鞭子往后一甩。
“驾!”
(二)
“门主,十三已经过了最后一关,我们还要追下去吗?”说话的人带着一副黑色冷冰的面具,然而他知道,这冷酷远不及眼前人的万分之一。
别看门主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光凭他二十岁就已是江湖头号杀手组织——暗花门的副门主,可想而知他的手段有多狠。
“阿七,你跟随老门主十几年了,又和我那十三是同伴,你觉得呢?”一个年轻的声音平静传来。
阿七的后背一阵寒意,身体轻颤,但他丝毫不敢表现出来,“阿七不敢妄自揣测主上的意思,只是老门主交代只要十三闯过我们的三道关卡,就允许他脱离组织…”
阿七说到这里也不禁在心里有一丝羡慕,“那个家伙,真是幸运啊!”
“你在想什么!”
阿七猛地伏地,“阿七不敢,但凭门主吩咐!”
“啧啧,老门主手下的人就是不一样。其实我不过才当上副门主三天,你大可不必这么怕我!”
“阿七只是主人的一把刀,什么想法都不该有!”
“那我让你去杀了他呢?”
……
两人陡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但阿七已经感觉到后背一片冷汗,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回答。就在此时,一个奇怪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
“吱…,吱…”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从阿七的怀里露出来,紧接着一个滴溜溜的眼珠子瞪着那个威胁自己主人的年轻人,好一个奇怪的东西!
“嗯?是天生异眼的狱火鼠啊!”
阿七顿觉肩膀一轻,暗自松了一口气,“启禀门主,这正是狱火崖独有的一个小玩意,通人性…”
那个狱火鼠听到阿七的话,顿时从他的怀里蹦了出来。
“呼——”
它竟然还有一对小翅膀,不过此时它飞出来是要撞向阿七,嘴里叫个不停,似乎不满意阿七叫它“小玩意”,要给他一个教训。然而接下来它就安静了,因为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了它的脖子,它不喜欢,但是它一动也不敢动,索性脖子一歪——
“咦?这小东西还会装死呢!”年轻人拨动着手里的玩意,似乎十分好奇。
阿七心中一紧,正要提醒门主,下一刻他就知道晚了:
那狱火鼠,突然一转头向年轻人喷了一口火,一时间竟让年轻人没反应过来。趁他手松的一瞬间,逃了出去,无影无踪。
“阿七该死,请门主责罚!”
“无妨!你起来吧!那点小火,你觉得能伤到我吗?”那年轻人看着手心的两道刮痕,嘴角升起一个残忍的微笑。
“阿七,去杀了那个叛徒!”
说完也不见他如何行动,只是身体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
片刻之后,那个身影也不见了,仿佛这本就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是夜色下似乎有一声无奈的叹息,还有大片的黑暗,正向那个骑马的人悄悄压去。
(三)
“七哥!怎么是你?”看着眼前突然出来的身影,鞅壹心里一凉。
“十三,门主有令,让我带…带你回去!”阿七看着眼前这个已是强弩之末的兄弟,心有不忍。
“七哥,是副门主么?”鞅壹压下自己的震惊,同时在一边运起自己残余的内力,他知道阿七的实力。
阿七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摘下自己面具,露出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丝毫不输刚才的那个年轻人。
“七哥,你做什么!”鞅壹大惊失色,作为一名杀手,只有在死亡的那一刻,他才有资格摘下面具。
那此刻他又为何?
“十三,副门主不似老门主做事有章有法,他的手段极端,我想总有一天老门主也会遭其毒手,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老门主一手带大的,我不能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后悔为何把你带进组织,整整困了你十年,还浪费你的天赋——”
“别说了,七哥,当初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已被人乱刀砍死。至于当年加入组织,不过是我当时的年少轻狂,一念之差,与你何干!”
“可是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梦想是成为江湖第一刀客,一个逍遥江湖的大侠,远远不是这个在黑暗里趟血的影子…”
“别说了,七哥!今日我们兄弟俩对决,已是最好的结局。动手吧!若我败了,只愿你将我这亲手做的杏花酿送到我父亲那里,告诉他不孝子有愧于他的养育之恩…”
阿七不再言语,只见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刀身黑色,刃白,发出寒冷的森然之意,正是他的影子刀。
鞅壹也有一把,事实上组织里所有的人都有一把,一模一样。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在闯狱火崖时,刀已融进了那个黑衣人的胸腔里。
此刻,他只剩下一只离火镖,三寸长,用狱火石炼制,看着阿七的刀渐渐抬起,他的手已经将镖催出了滚烫的热意,只待出手的那一刻。
“刷——”
一道白光从鞅壹的脸庞滑过,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东西落地的声音,鞅壹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的离火镖早已在夜空里划出长长的火线,在线的那一头,是——阿七的心脏。
“不!”
鞅壹痛苦的喊了一声,在那个冷酷的组织里,人人都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工具,但阿七不同,比起杀手他更像是一个侠客,他的世界总是温暖的。也只有阿七能带给他一丝温暖,使他保持一丝人性,不让他陷入疯狂地杀戮之中,成为组织里的——鬼傀。
而他,怎么能亲手断了他的性命!
鞅壹脚蹬坐骑,飞身接住那个轰然倒下的身影。
“七哥!”
“十…三,我…我没事,我怀里有个傀丸,快…让我服下——”
“不,七哥,我不能让你变成傀儡,你忘了十六的下场了吗?生不如死啊!”
“既然如此——”
阿七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看着眼前已经油尽灯枯的兄弟,内心下定了决心。
鞅壹看到阿七放弃的神情,心稍安,但是看到自己的离火镖扎在七哥的心上,悲痛再次袭来,他生出了一丝后悔之意。
“吱——”
一道黑影突然在此刻撞入了阿七的怀里,让阿七再一次痛苦的喊出了一声:“小东西,你是来补刀的吗?”
但是此刻鞅壹的脸上现出激动之色,“小七,快,救救你的主人,太好了,你的唾液有生肌活血之效。”
“吱!”
那狱火鼠向鞅壹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即只见它身体一抖,竟缩成手指大小,钻进了阿七的身体里,阿七一声闷哼,身子一歪。
然而此刻鞅壹却放下心来,狱火鼠的神奇他是见过的,它的秘密也只有七哥和他知道。奈何这小玩意从不与人亲近,也不知阿七哪来的缘分。
看到阿七的脸色渐有生气,鞅壹将他放在地上,费力地站起身来。
“竟然一丝内力也没有了啊!”
鞅壹此刻才觉得自己的全身都传来一种无力之感,可是他不能倒下,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群可怕的人,尤其是中间的那个清秀的少年。
(四)
“为什么?”
鞅壹望着那个身影,费力地问道。
“嗯?想不明白吗?”那个年轻人突然闪到了鞅壹的面前。
“你可认得这双眼睛!”
鞅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一双眸子,极为好看,像天上的星星般灿烂,又透着一股决绝之意。
这种眼神,我见过的!
鞅壹越来越觉得有一种熟悉之感,是他!
“你是萧叶!”
“呵呵,你认出来了啊!也是,那毕竟是你第一次出任务,心性尚弱,面对一个病殃殃的小孩,下不去手,就用酒麻痹了我的神经,断了我的经脉,那个时候的我也是这个眼神吧!”
鞅壹的心底升起了一种绝望之感,十年的时间,一个废人能重生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手组织的门主,难以想象,他经历了怎样艰苦绝望的生活,又有怎样的仇恨!
“你知道吗?我早已不怪你了,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工具罢了!”
“那你为何——”
“因为你放了我啊!一个杀手,本该冷酷无情。而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位,却还有那一丝的人性!真是——恶心啊!”
萧叶轻轻地拍打着鞅壹的脸,就像是在拍打身上的灰尘一样。
“你杀了我全家,却独留我一人受尽折磨!为什么?”
萧叶陡然转身,一手指天,口中的声音陡然一高:
“是你自己不够冷血?错了!是因为我——是天生当杀手的王者!三千杀手一门主,你可知我是怎么从那三千人里走出来的?只有受尽至情至圣的折磨,才能无情无义!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鞅壹此刻才发现,眼前这人是早已疯魔入体。
随即,他摘掉腰间的葫芦,往自己身上一倒,酒水流遍全身,他身上的伤像一张张极力呐喊的嘴,要喊出这世上最大的痛苦,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同时也生生地挤出了最后的力气。
鞅壹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疯狂的影子,然而当他的手触碰到的时候,发现那真的只剩下影子,他的身体已经停不下来,重重地向前摔去,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近。
突然,他又看到自己在快速远离地面,随即感到身体里有某种东西要喷涌而出,然后是腰腹处传来的另一种痛。
好奇怪,他知道那是痛的感觉,但是他却喊不出来,只是张着嘴,看着在明亮的月色下,自己口中流出了一道红色的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里,被父亲轻轻地往上一抛,然后开心地等着父亲将他接住。
他看到天上的月亮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突然,月亮不动了,下一个瞬间,它快速地越来越小。
而他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爹爹,一定要接住我!”
他在黑暗的来临之时,只在心中喊出了这句话——
(五)
一阵熟悉的酒香将鞅壹从黑暗中唤醒。
“你…醒…了!”一张恐怖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你是谁?”鞅壹惊得要往后躲,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了,只好再次转向那张可怕的脸。
那哪里是一张活人的脸,此刻虽是白天,但是那张脸全无血色,干枯如同树皮一般,最恐怖的是这树皮之上生着两颗白色的眼球,这是
——鬼傀!
“七哥?”鞅壹小声地喊了一声。
“是…我,十…三!”我这才看到那张树皮上有一道口子,艰难地发出声音。
“你怎么成……”鞅壹下一刻就不做声了,因为他往下看到了阿七左臂空空的袖子。
“你…喝…”,眼前的阿七已经全无人样,但是他依然艰难地用枯瘦的右臂向鞅壹递过来一只葫芦。
鞅壹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七哥定是服了傀丸,不然他是不会变成这样的,看着眼前树枝一样的手臂,他甚至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
鞅壹正要说话,突然一个身影从屋外进来:佝偻的身影,雪白的头发,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一种情感顿时充满了他的身体,鞅壹却死死地咬着牙,他不能喊,死也不能!
“哎呦!你这鬼东西,他好不容易有半条命活过来,你还让他喝酒。
小伙子你可别再死过去了。我请了镇上所有的医生花了七天七夜才保住了你半条命——
你瞪着我干嘛?诶?你哭什么?好不容易给你灌了几碗水,你别全浪费了!”
鞅壹望着床边的老人,眼泪止不住的流,十年的时间,他的父亲已经苍老得像个六十岁的老人,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他怕自己忍不住喊出了声音。
一阵无力的感觉再次袭来,鞅壹又昏了过去。
“喂!又昏了!真糟糕,我还想问一下这杏花酿是怎么回事呢?你——,就是你,人不人鬼不鬼的,到底知不知道这酒是哪来的,还有那个小东西是啥玩意,我搁煤炭里好几天了,没见它有动静啊!”
阿七此刻也是有苦难言,俩人这幅模样,他什么也不能说,现在只希望十三能好一点,赶紧离开这里。那晚他用尽了所有的功力都无法战胜萧叶,最后还是服下了傀丸,付出了一只胳膊的代价,击毙了他。
但是那些组织里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找他只是早晚的问题。所以,他们根本不能留在这里,还有这个老头,他也得想办法带走。
(六)
看着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说,鞅老头叹了口气,转身退出了屋子,带上了门,向厨房走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瘦弱的背影越来越重,竟似乎没注意厨房的门槛。
“咚——”
他一下跌了进去,奇怪的是,他也不站起来,就那样趴在地上,只是身体突然不停地颤抖,似在强忍着某种情绪,而且隐隐地有啜泣声传来:“小壹……”
那晚他照常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可是没由来的觉得心中一股烦躁,还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安,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和孩子回家的那晚,当时也是这种感觉。
“小壹,你在哪里…”,鞅老头直觉自己今晚睡不着了,索性决定出去转转。
鬼使神差般,他走出了村子,要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再也不走夜路里,可是那晚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往某个地方…
直道他看到了那一幕:一群死人躺在地上,其中有个约摸二十岁的人还是睁着眼睛的,那双眼睛好生漂亮。
鞅老头心里非常恐惧,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晚,他哆嗦着身体就要往回跑,然后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瞧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只有一只胳膊,怀里抱着另外一个人,而且似乎还活着。
鞅老头强忍着害怕靠近了他,等看清那人的样子他大叫了一声,这还是人吗?
但在下一刻,他就怔住了,他被那个怀里的人吸引了,准确的说,是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救他!
之后他就明白了,当他看到那人背后的胎记时,他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小壹!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小壹!
孩儿他娘,我忍着痛苦在这世上活着,就是觉得没脸见你,现在我找到我们的孩子了!
可是他怎么成这样了?没关系!就算我倾尽所有,也要治好他!
孩儿他娘,我现在还不能认他啊!我怕他忍不住撒手而去——
(七)
又是一个深夜,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竟然有三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老头,和一个长得奇怪的东西,那个东西背上的才真正的像个人。
那人的头上还站着一个奇怪的小东西,尖尖的耳朵,毛绒绒的,最奇异的是,那小东西竟然只有一只眼睛,背后长着一双小小的翅膀,此刻的它,正伸着自己的小爪,指着前方,像一个将军一般,发出奇怪的声音:
“吱吱——”
“小七,你这鬼东西,给我下来——”
“十三娃,你确定那个鬼医就住在这个破山谷里?”
“我很确定,我以前曾遇见过一个疯子,自称‘夜三刀’,他的师父就是鬼医,他告诉我他就是死了一次被他师傅救活的…”
“他的话能信吗?”
“当然可以,我当年可是参与,不对,看到他被人刺穿了心脏而死,那张艳绝江湖的脸,我终生难忘,是不是啊,七哥?”
底下那人僵硬地点了点头,枯树一般的手臂向上递过来一个葫芦:
“喝…酒…”
(完)
杏花落,酒已香
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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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候不到呢,还是多练练手啦🙈🙈🙈
你看大神日更万字都随意的很,我写个几千字
一下午就过去了,远远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