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三人不时看到三三两两向外逃难的百姓,将近风陵渡时,又有几人渡过黄河,向南而来。楚天行上前详细问了,终于慢慢弄清了此地的形势。原来一个月前,夏绥银节度使杨惠琳以“天子得位不正”为名,陡然发动叛乱,率所部两万兵马南侵。河中道猝不及防,连失慈、绛二州,被迫退守河中府。河中府是由河中道进入京兆府的大门,河中府一旦失守,叛军便可南渡黄河,叩击潼关,威逼长安。河中节度使郑元不敢怠慢,收拢残军,像钉子一样死死扎在河中府,再也不肯退却半步。另一方面,朝廷闻讯之后,极为震怒,立刻征调右神策军三万,命高崇文为招讨军行营节度使[1],俱文珍为观军容使[2],前往平叛。大军开到之时,河中府本已告破,叛军与河中军已在城内展开激烈的巷战,神策军立刻实施反包围和反突击,叛军不敌,被迫退出城外十里安营,但仍不肯就此退却。如今两军已经对峙两昼夜,随时可能爆发更激烈的战斗。
曲默笑得知消息,问道:“楚师弟,去年你在淮西道上救了一个身上携有推思堂豹符的官儿,他要寻找的是否就是这位高将军?”
楚天行点头道:“曲师兄好记心,正是此人。”
宓延风恍然道:“那就是说,朝廷想要这位高将军统领推思堂?”
楚天行道:“想来不错。”
宓延风好奇心起,问道:“楚师侄,你与这位高将军照过面,不知他练的是哪派的功夫,身手如何?”
楚天行皱眉回忆道:“这位高将军老当益壮,身手不算十分了得,但攻守间也颇有法度,看他使刀使剑的本事,当是在军中练的,却不是在武林门派中学的。”
宓延风闻言惊诧,旋即怫然道:“身手不十分了得,却怎么做推思堂执符使?又怎可统领四方盟?当真儿戏!”
楚天行不以为然地道:“那高将军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昔年曾以三千甲士破三万吐蕃军,近日又以两万金吾卫在长安城下阻住十五万神策军,如此将才,做神策军上将军也是绰绰有余,如何却做不了推思堂执符使?”
曲默笑摇头道:“楚师弟,这你却有所不知了。推思堂虽然隶籍神策,却又高于神策,昔日有语‘推思一堂,万军之王’,推思堂中人,无一不是名门大派出身,成名的高手,倘若执符使没有一手镇得住场的功夫,如何能够约束人心,让众多高手甘受驱使,为马前卒?”
楚天行道:“历来推思堂执符使都由朝廷任命,难道那些人都是些武林高手?”
曲默笑道:“那是自然。推思堂第一任执符使李光瓒将军,原乃少林信严法师的座下弟子,后来还俗跟了汾阳王,是汾阳王座下第一高手,一手偏花七星拳和少林弹腿使得出神入化;第二任执符使白志贞,虽然品行恶劣,飞扬跋扈,但却也是崆峒派俗家弟子,与崆峒派前任掌门灵霄道长以师兄弟相称;第三任执符使西平郡王李晟将军,虽是军旅中人,却也与六合门前任掌门万松涛有师徒之名,又得陆家堡前堡主陆归林老先生指点,善使六合拳法、六合刀法与天元掌。此三人皆有名门正派撑腰,论身手也可及得上二流高手,以此坐镇推思堂,方才能够服众。”
宓延风接口道:“不错,武林中人最重身份实力,你若有大派撑腰,功夫又好,同道们买你几分面子,自会前来投效;你既非名门出身,自己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业艺,谁肯为你效力?就因为你是个什么劳什子的将军?武林中成名高手,哪个稀罕吃一口官家饭?”
楚天行于旧事所知,远不及宓延风和曲默笑为多,当下也无法置辩,只得道:“我们且去看了再说。”
三人大踏步来到风陵渡口,只见水面宽广,足有五十丈开外,河面上静悄悄的没有风浪,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靠近北岸之处,有一艘小舟静静停泊。曲默笑运足真力,喝道:“船家,可否摆渡我们过河?”
曲默笑内力之强,可称琅琊四侠之中翘楚,纵观天下武林,能胜过他的也屈指可数,此时运力送声,可及一里之外。俄尔,那小舟调转船头,向南岸驶来。船至南岸,小舟上扳桨的汉子点点头道:“上来罢,每人五文钱。”
三人先后上船,楚天行瞟了那汉子一眼,见那汉子年纪总在四旬开外,身材粗壮,手长脚长,因头戴一顶斗笠,看不清楚眼神,但看面相却甚是憨厚。楚天行问道:“船家,我听说这风陵渡是大渡口,怎的也没什么船?”
那汉子仿佛不怎么爱说话,沉默了一阵才简单地答道:“北面打仗,逃走的多,便没人摆渡了。”
曲默笑道:“原来如此。那么老弟怎的却不害怕,仍旧在河上摆渡?”
那汉子憨厚一笑,隔了半晌才道:“若无人摆渡,百姓南逃,如何过河?”
宓延风讥笑道:“原来兄台倒是一番侠义心肠,不过这些天来渡河人多船少,每人五文,兄台恐怕也是大发其财。”
汉子这回接话却快:“客官你错了,从南向北渡每人五文,从北向南渡却不要钱。”
楚天行一直静听,此时忍不住道:“你这规矩可也忒怪,来回一样的路,怎么价钱却不同?”
汉子道:“向南渡河都是逃命去的,死生在旦夕之间,何忍再雪上加霜?”
船上众人闻言恻然,一时无语,惟曲默笑脸上红气一盛,忽又退去。
到了北岸,三人下船,待那小舟远远荡开,曲默笑忽道:“怪哉,怪哉!”宓延风道:“不错,我也觉得此人甚怪。”楚天行却问道:“曲师兄,你以灭焰功试了试他?”曲默笑道:“嗯,此人身上一派武林中人的气息,怎的竟无丝毫真气流转的迹象,难道我们师叔侄三人,都看走了眼?”
楚天行所言灭焰功,乃是曲默笑的独门绝技。练此功时需以内力突然催动真气离体,扑灭蜡烛的焰火,距离越远,品级越高。修炼此功者内力绵延悠长,实战时可不断隔空压迫对手的内息,以长力取胜,而尚未争斗之时,也可突然运出灭焰功,试探对方的内力强弱。方才楚天行坐得离曲默笑稍近,因此感到了灭焰功的压力,丹田中真气自然发动,抵御侵袭。而照曲默笑的说法,那汉子身上却毫无真气流动的迹象,自然也不是内修之人。
宓延风摆手道:“这汉子心地不坏,况且也未与咱们为敌,咱们倒也不必这般猜疑。”曲默笑微微一笑:“师叔说的是,默笑倒是孟浪了。”
过了风陵渡再往前走,左手边黄河河道忽折向北,右手边则地形陡变,拔地而起,形成山脉。方才在风陵渡南,三人已问清楚当地土人,知道只要在山河之间的平原上一直北进二十里许,便能到达河中府。此时楚天行忽灵机一动道:“宓师叔、曲师兄,咱们不如上山而行。”
宓延风道:“你这鬼小子,又在想什么花招?”
楚天行微笑道:“不敢。师侄是在想,如今咱们只知两军对峙于河中府,河中府辖地方圆数十里,两军究竟屯于何处,谁攻谁守,孰强孰弱,咱们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咱们从平路上这般大刺刺去了,倘不慎误入叛军阵营,那么不消说什么帮忙,只怕咱们自己想要脱身,也要颇费一些周折。”
宓延风闻言点头道:“那也说的是,那也说得是。”转头去看曲默笑。
曲默笑想了想,点头道:“师弟所言有理,咱们若沿平路而去,虽然快则快些,但一运轻功赶路,易惹人注意,若误入敌营,反而多生事端。不如上了山去,一则山上人烟稀少,咱们不需顾虑,二则居高临下,可以先看清楚战场局势。”
方略既定,三人便折向右,直奔中条山北麓。这三位都是当世高人,楚天行素以轻功著称,宓延风、曲默笑与他相比,轻身功夫虽略有不如,但内功修为却还在其之上。三人一时衣袂飘飘,去势疾如奔马。
这一去便是二十几里路,加之山路崎岖,陡上陡下,三人奔行虽快,却也用了半个时辰。眼见红日西垂,只听西北方向呼喝喊杀、金铁相击与马匹嘶鸣之声,渐渐传入耳中。
注:
- 招讨军行营节度使:临时性职务,即此次出征军队的最高长官。
- 观军容使,相当于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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