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府的千金夏满,自幼被寄养在大伯父家。
原因是她出生那天,夏老爷一不小心跌落自家池塘,费了好半天劲儿才被家里的下人救起。躺在病床上的他找人算了一卦。算卦先生说,刚出生的夏满命里与老爷相克,必须等年满十八之后方可见面,不然两人都会性命堪忧。
于是刚出生三天的夏满就被抱到了汴京城外的大伯父家。夏老爷爱女心切,除了不能与女儿见面,所有的一切他都尽心尽力。他给她请最好的私塾先生,家里的丝绸店上了新的款式,要第一个拿去给夏满裁衣服,月月供足她的银两,为此她伯父一家也都跟着沾光。
如今夏满终于年过十八,一大早夏老爷便派人把夏小姐接回汴京,整个夏府上上下下都在忙前忙后的张罗。
此时已经晌午,虽说已经入秋,但头顶上的太阳还在毒辣辣地烤着,好像一点都不服气秋天的到来,必须狠狠抓住夏季的尾巴再燃烧一次才算善罢甘休。
夏满坐在轿子里有些焦急,掀起窗边小帘向外打探:小翠,这是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才能到府上?”
小翠皱着眉头拿着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说:“快了,小姐,前面有条河,老爷早就派了船在等,过了河再走一段路就到家了。”
夏满没说话,把帘子放下又规规矩矩的坐好。没多久,夏满就走到了河边,远远地就看到有船在那里候着。小翠搀扶着夏满上船,四个抬轿子的下人面面相觑,四处张望,谁都没有上船的意思。夏满不解,回头问他们:“怎么,你们不同我一道回去?快过来啊!”
几个下人犹犹豫豫,左看右看始终不肯上前,还是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人磕磕绊绊地说:“小姐,船不大,我,我们就不跟您一起回去了,等,等日后我们再去看您,小翠,你好生看管咱们家主子,夏小姐,对不住了!”说完,四个人齐齐做抱拳状。
夏满也没有强求,嘱咐了几句,便让小翠搀扶着走进船里。等到了河中央,夏满才发觉,这条河面上只有他们这一条船,小翠也跟着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
夏满起身出去去问船夫,船夫佝偻着肩,戴着一顶草帽正在奋力划桨。夏满大声问道:“为何这河中央只有我们这一条船?”
船夫转过头来,一脸严肃道:“这河里有水鬼,凡是过河的人都性命不保,但是今天天气好,老爷说不会有事,不然绕过这条河还得走两天两夜的路才能到府上。”
“嗯,青天白日的,还有这么大的太阳,有鬼也不敢出来了。”夏满说完转身走进船里,看到小翠苍白的脸色,便安慰她,“别听他瞎说,我们这不好好的没事吗。你看,放眼望去,景色还不错呢。”
小翠点点头,两只不安的手,紧紧握住夏满的手。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是担心什么,就越会来什么,一心祈求菩萨报名,顺利过河,可那菩萨就像是忙着渡天下苍生,唯独忘记你了希望。
船刚过了河中央,那湛蓝的天空便看不到了。
一团团乌云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河上狂风大作,船夫东倒西歪的用力牵住绳子,夏满和小翠紧紧抱在一起。船夫在外面大喊让她们谁也别出来,小翠吓得呜哇乱叫,夏满也吓得脸色苍白。
狂风越来越大,顺势又迎来一阵暴雨,夏满大喊船夫让他进来,随即就听到他大声“啊”了一声。小翠战战兢兢地说:“我,我看到了,是水鬼,是他把船夫拉下去的,我看到了!”
夏满把小翠紧紧抱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你别怕,这是白天,没有鬼,待我出去看看,你自己小心一些。”说完便放开了她,一个人扶着船壁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她走到外面,用力抓住曾握在船夫手里的绳子,朝河里大喊:“喂,船夫,你在哪?”
喊了一会儿,船夫倒是没喊来,反而把水鬼引来了,他探出一只头,一张犹如罗刹般的脸映入夏满眼中,甚是吓人。
乌云密布,狂风骤雨,夏满的白纱长裙被风吹得肆意飘散,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早已被雨水打湿,她看着他光秃秃的脑袋上面还绑着一条红色的宽布,便问道:“你是和尚?”
水鬼木讷的点点头,随即眼角一阵温热,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站在雨中的夏满当然没看到,反而还问他:“你在水里做什么,快爬上来,我带你回汴京!”那和尚点点头又摇摇头。
正在夏满不解的时候,他怔怔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小满?”
“你认识我?”夏满忍不住大喊,但下一秒哪里还见这个水鬼和尚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乌云散开,暴雨也停了,阳光重新出现,船夫也从船底爬了上来,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小翠拉着夏满的衣袖出神:“小姐,刚刚,刚刚我亲眼看到船夫被水鬼拖下去了,怎么,这又好端端的呢,我做梦了?”她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是,小姐的衣服还是湿的,这又是为何?”
夏满没有说话,反而挥挥衣袖问那船夫:“你可曾看到那裹着红头巾的和尚?”
船夫很是惊讶:“那和尚就是水鬼,听别人说他掏了无数人的心,玉帝雷霆大怒,把他贬到这汴京城外的河里,永世不得超生。我刚才就是被他拖下水的,可不知怎么,他又把我送了回来,差一点啊,差一点我就上不来了。”
小翠听到,不等夏满说话,便拉着她坐到里面,满脸恐惧神情:“我知道小姐向来最是善良,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速速回家,老爷还在家等你呢。”
夏满点点头,眉头紧皱,也不再说话。她何尝不知道,又何尝不想早些见到父亲?
2.
夏满的大哥夏侯遵循父亲嘱托,早早来到河边等候,见夏满下船,赶忙热心走上前去迎接:“妹妹,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这身上都湿了?”
夏满见小翠要说话,急忙悄悄拉住她,对夏侯说到:“哥哥,不碍事的,只不过是我贪玩,不小心沾上水了。”
夏侯点点头,赶紧让手下的人压轿,好让夏满上去。
一路上夏满忍不住掀起帘子向外看,喃喃自语,这汴京倒是和小地方不一样,红墙绿瓦,就连鸟儿的叫声都格外动听,集市上卖的小玩意也多,平日里头上戴的发簪都是各式各样令郎满目的,单凭那么多颜色让人看了就心旷神怡。
夏老爷在门口等着,时不时张望怎么还没到,终于见到了人影,忍不住跑上前去看那十八年素未谋面的女儿。府里上上下下都为夏满行礼,热闹程度堪比娶媳妇一般。
晚上夜深人静,夏满洗漱上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披上披风,点了一盏烛灯发起呆来。
原本那水鬼是见人杀人,怎么轮到她这儿,还把船夫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最最奇怪的是他居然还知道她的名字,叫她小满,小满二字可是最亲近的人才喊的啊。
夏满越想越不对劲,决定趁着天黑再去一次。
她换了衣裳,蹑手蹑脚的提着一盏灯笼,走出了夏府的大门。
胆大的降龙伏虎,胆小的喂猫养兔。夜深人静的汴京城除了偶尔几声蛐蛐的叫声,连个人影都没有,白天的红墙绿瓦放在漆黑的夜晚,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暗红色,多了几分神秘和严肃。
夏满深呼吸,提着灯笼快步向城外走去。一路上频频回头,生怕被夏府的人跟来了。
夏满蹲在河边悄声喊道:“和尚,红头和尚,你在哪?我有要事问你?”夏满连着喊了四五遍都不见人影,河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突然看到河面上突然出现一个漩涡,转着转着,里面就冒出来了那张犹如罗刹般恐怖的脸。
水鬼问她:“别人见了我恨不得躲的越远越好,怎么你晚上还敢孤身一身来找我,不怕我掏走你的心?”说完,水鬼的嘴角微微一笑。
夏满又向前靠近了一些,说:“我为何会怕你?你若是想掏我的心,早掏走了,我还能站在这里同你这样说话?”
水鬼又笑了笑,没有做声。
“我就想知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夏满皱了皱眉,把心中的不解说了出来。
水鬼的眼珠一转:“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的前三世呢?所以,要不交个朋友?”
夏满有些困惑,她与他素不相识,怎么他会知道自己的三世轮回,便问道:“我都不记得我的三世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水鬼朝着她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暴露,扯了个理由说:“没有没有,我一个掏人心的水鬼,怎么会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开个玩笑话,想和你交朋友而已。”
“那没问题,但前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此后再也不掏人心。”夏满一字一句地说道。
水鬼愣了一下,温柔地说:“好。”
时间紧迫,为了防止他人看见,夏满又提着灯笼急匆匆地走回夏府,蹑手蹑脚的上床睡觉。
水鬼答应了她再也不掏人心,果真就再也没做过。三个月里汴京城内一片祥和,胆子大的早就安然无恙地过了好几趟河。
还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河里撑船,甚至还有船夫做起了渡人过河的小生意。口口相传河里的水鬼已经被玉帝惩罚了。
只有夏满知道,这是他和她做朋友的前提条件。
这天,夏满哼着小曲儿,埋头在厨房里做了一盒酥皮糕点,偷偷装进盒子里塞到床底下。夜深的时候见小翠睡着了,便拿出来裹在怀里,准备去找水鬼。
她依旧蹲在上次喊他的地点喊他:“和尚,是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语罢,水鬼从漩涡中露出一只头,笑吟吟地说:“没想到,你还挺讲信用。”
“那当然了,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交朋友的。”夏满一边说一边拿出藏在怀里糕点。
水鬼问她:“什么啊,你自己做的?”
“对啊,我亲手为你做的。”
“那你,能不能一周来一次,我在这除了吃点烂鱼烂虾,没有别的哎。”
“啊?那好,我每周都来寻你一次。”
两人约定好时间后,夏满又陪着他聊了一会儿。尽管水鬼那惊悚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可怕,但夏满一点都不在乎也不畏惧。
水鬼是她来到汴京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不知为何,她无比信任这个妖怪一样的水鬼,什么心事都愿意同他讲,所有开心的烦恼的在他嘴里通通变成了快乐的事。
不知不觉中,夏满做糕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就连夏老爷都忍不住称赞说,三日不吃夏满的糕点,心里就会直痒痒。
每当夏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夏满都会忍不住偷偷笑。
这可都是为了某人,练出来啊。
3.
来年春天,汴京城有名的孙员外带着儿子孙不二上门提亲。
孙不二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爱美之人,可抵不过他家大业大,为此还是有无数女子争先恐后的想要嫁给他。
夏满一直是夏老爷捧在心尖上的掌上明珠,有些犹豫,他实在不想让她早早出嫁。可孙不二却说,自从夏满第一天来到汴京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满汴京城谁不知道夏老爷有个既温柔又善良的女儿,而且还发誓这辈子除了夏满,此生不娶。
碍于孙员外的面子,他不好一口回绝,只回应先让夏满和孙不二见一见,看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
夏满见都不见,一口回绝了。
小翠在一旁无可奈何地劝说道:“小姐,你就去看一眼吧,看一眼之后再回绝也来得及啊,不然,让老爷怎么交代?”
小翠是夏老爷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丫鬟,她家徒四壁,心里当然念着这份情,虽然她也不愿意小姐嫁给这么一个浪荡公子,但没办法,老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夏满想了想觉得小翠说的对,便去和孙不二见了一面。
孙不二从上到下打量了夏小姐一番,摸了摸下巴,咂磨了两下嘴,说道:“夏小姐,你真是美若天仙啊。”
夏满匆匆瞥了他一眼说:“你我不适合,还望公子早点寻觅到良人。”
说完,就转身走了。可孙不二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被打发走的,他执着的每天都来夏府找夏满,一副不娶到夏满誓不罢休的样子,让夏老爷都跟着无奈。
夜深人静的时候夏满来找水鬼哭诉,她怔怔的坐在河边说:“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
水鬼听到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问她:“什么不喜欢?咦,不是说好今天给我做绿豆糕的吗,怎么没做?”
夏满低着头,眼睛却向上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水鬼着急,想游过来安慰她,可双脚一落地,便抽搐着疼,随即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夏满见状赶紧向前跑了几步,看到水鬼脖子上突起的可怕筋络,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快,把我推进水里,我不能离开水。”水鬼说完咬牙攥着拳头对她说道,他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夏满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推到水里,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竟有点难过。
她看着水鬼小声说道:“汴京城孙员外家的孙不二非要娶我,我不喜欢他的,他日日来找我。”
水鬼的眼睛通红,他看着岸上的夏满,心却揪着,这世上最不想让她嫁人的就是她啊,但如今自己的身份又干涉不了她的生活,于是便安慰她说:“傻丫头,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啊。”
“可我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不妨说出来,我给你出主意。”
“我喜欢,喜欢……”夏满也说不出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她接触的男子,除了家里的下人,就只有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还有……水鬼。
第二日,夏满做了绿豆糕,轻轻放在岸边就离开了。水鬼看到后,知道这丫头心思乱了。他很想帮她,也恨自己不成器,没能轮回在世成为俊美的公子,不能好好保护她。
一个月后,孙员外带着管家和借条气势汹汹地来到夏府,不顾门外的阻拦闯进夏老爷的书房。啪的一声,把借条拍在桌子上,茶杯里的茶都被震得溢出来了。
“哎呦喂,这是怎么了,惹得孙员外如此大的火气。”夏老爷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笔。
孙员外气的牙根都痒痒:“怎么了,你看看你养的好崽子,输了你们家的良田不说,还打着夏满的旗子,骗了我家不二五百两,不到一晚上全都输没了!”
听到这话,夏老爷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什,什么?当真是,夏侯?”
孙员外愤愤甩了一下衣袖,说:“不是夏侯,还能有谁,也只有他能做出这等荒唐事。”
夏老爷的心一抖,拿起桌子上的字据摊开来看,越往下看脸色越白。夏老爷为官,一声清清白白,无奈却生了个日夜挥霍的儿子,整天吃喝嫖不说,还染上了赌,那些借他钱的朋友们,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
这时,孙不二穿着一身亮灰色的衣衫走进门来,笑呵呵地说到:“还望夏老爷多多海涵,父亲大人也是一时着急才才闯进来的,这俩小钱,不碍事,不碍事。”
夏老爷神情慌张:“哪里是不碍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那败家子真是不懂事,不过你们放心,他日我定会让人将银两送到府上。”
“哪里的事,什么送不送的。我倒是有一注意,不知道夏老爷……”孙不二故意吞吞吐吐,磨着夏老爷的性子,满脸的阴谋诡计。
夏老爷赶忙做了一个手势:“请讲,请讲。”
“这个好说,您看我也求娶了夏小姐那么久,您就把她许给我吧,只要她一过门,那夏侯的账,我一概不要了,我还会给夏满封更多的彩礼,金银首饰,只要她喜欢,我便通通都给。”
夏老爷还未回话,夏侯就走了进来:“自然是,这是我妹妹的福气啊!”夏老爷听到,忍不住摇摇头长叹一声,抬手就要打他:“你个混账东西,败家的玩意,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我这也是为了小妹着想啊,父亲,别打了,哎呦,真疼,轻点!”夏侯被夏老爷打的满屋子乱窜。
三日后,夏老爷收下了孙不二的聘礼,这桩亲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
夏满关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小翠每日端来的饭,她一口都不吃。不行,得想个法子,不能就这样嫁给孙不二那个心机小人,如果不是他给哥哥下套,他怎会借他的钱?可这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办。
孙不二又前来夏府,同夏老爷商量,娶亲的日子能不能再提前一些,免得夜长梦多。夏老爷无奈,又想起他手里的攥着的借条,可是按天算的高利息,利滚利何时是个头啊,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了他。当天下午他就找人看了黄道吉日,定在了半月后的初八。
夏满想写信给水鬼,希望他能想法子救她,但小翠不知道她和水鬼的事,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会告诉老爷,可此时,夏满又出不去,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初八,良辰吉日。
孙不二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八抬大轿高高兴兴来迎娶夏满,眼睛笑的都快要睁不开了,大半个汴京城的人都忍不住来看热闹。唯独夏满闷闷不乐,出门前她环视了一下屋子,两行热泪滚滚而出。
自古女子纯善良,只叹痴缠尘世俗。盖上了红抬头,夏满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等日后,我一定投胎做一个精忠报国守护家园的男儿郎。
新婚之夜,孙不二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一抬手便把那红盖头取下了。
“夏小姐,不,应该是夏夫人,我早同你说过的吧,只要是我孙不二想要的,就一定会牢牢攥在我的手心里。”
夏满冷哼了一声:“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得到我。”
“是吗,那我们试试看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孙不二说完,如狼似虎的就扑了过来,夏满奋力抵抗,双手用力挠他的脸,脚也一个劲的瞪他。可他丝毫不为所动,无意间她瞥了一眼床边上的花瓶,用力够到,猛地朝他后脑勺砸去。下一秒孙不二就从她的身上滚了下来,她腾地一下起身,冷静了几秒钟,把他拖到床上,拉下帘子,又把屋里的蜡烛全都吹灭。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杀死他的,是他先不讲情面在先,是他执意而为之……
4.
又过了两个时辰,她蹑手蹑脚的走去床边,轻轻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还好,没死。
慌张的她颤抖着把头上的首饰摘下,急忙跑到汴京城外的河里找水鬼,她已经有小一个月的时间没来找他了。
水鬼看到她这落魄模样,很是担心,便问道:“怎么了?你怎么穿成这样跑出来了?谁欺负你了?”
“哥哥欠了孙不二很多银子,父亲逼着我嫁给他,以此抵债,我,我,我刚刚那花瓶把他砸晕,跑出来了。”
水鬼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看来,我们小满是在真的不喜欢他啊!”
“我……我觉得,他不是人。”
“不是人是谁?难不成和我一样,是个水鬼?”
夏满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我来寻你,是要你给我想法子的,你怎么这般笑我?”
水鬼想了想说:“不然这样,我载你渡河,只要他们找来,我见一个杀一个,好不好,绝对让你安全。”
夏满睁大眼睛:“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你若不喜欢,那我就通通不留,谁要是欺负你,那我就屠了他八辈祖宗。”
夏满一怔,觉得这话像是在哪里听到过。用力回想,又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听到过。
糟糕,远处有二十几个火把闪现,像是有人偷偷跟着过来了,夏满惊恐大喊:“不好,他们就要追过来了,我誓死都不要和孙不二在一起。”
水鬼飘到河边:“快,我托着你渡河,你先过去,不要怕,这里的一切交给我就好。”
夏满跑过去,任由水鬼抱着他游向对岸,她借着月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这样子怎么这么熟悉?还有着额头上凸起的疤,好像也隐隐约约的见过,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过手去触摸。
水鬼低头看她,嘿嘿一笑:“过了河,那边有一个没人住的空房子,你躲进去不要出来,他们我来对付,相信我,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会把你保护的好好的。”
此时夏满觉得无比安心,她一点都不怕这张恐怖狰狞的脸,反而有莫名的欣喜。等她上岸,水鬼又嘱咐她:“你朝着那房子一直跑,别回头,一直跑。”
夏满点点头照做了。
孙员外家的一行人早已下了水,夜色朦胧,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夏满是怎么快速过河的,领头的人大喊一声“下河”所有人都下去了。
水鬼看向这边,怒吼一声,便狂风大作,倾盆暴雨。见状他们也不敢向前了,手中的火把被雨水打湿,黑压压的一片全都被水鬼掏了心,他说过,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屠了他八辈祖宗。
第二天清早,有人发现,河里的水全都变成了红色,二十多具黑衣人的尸体飘在河中央,汴京城顿时大乱。受伤被白布裹着头的孙不二带着四五个随从来到河边上,气冲冲地大骂:“真是见了鬼了,不是说水鬼已经没了吗,怎么还有?都他娘的去给我捞,看准了有没有夏满,我这新婚之夜,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时夏老爷和夏侯带着一众人马也来到了河边,看到此情景,夏老爷吓得蹲坐在边上放声大哭:“我的满儿啊,都怪我,要是爹爹不逼你,你也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满儿啊,我的满儿……”
孙不二一脚踢在夏老爷的身上:“你个老东西,都怪你!赶紧把我的钱还上,把我的聘礼还给我,你女儿啊,我不要了。”说完又是一脚。
远处传来孙员外的声音:“你个畜生,给我住手!这是你岳父,你有什么资格踢他?”语罢一个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脸上。
“夏老爷,对不住,都是小儿的错。今日我请来一个道士,他手上有法器,能收了这水鬼。放心,我一定把夏满救回来。”孙员外安慰着蹲在地上的夏老爷,见他不说话,摆摆手让下人把夏老爷扶起来拉到一边去,好让道士做法。
夏满躲在河对面,看不到远方的这一幕,水鬼在小屋边上守了她一夜,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不知怎么回事,河里的水鬼开始抽搐,眼睛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凸,他痛苦地在水里挣扎。
穿着一身红衣的夏满急忙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不知道是哪个臭道士,在念咒,念得他头疼欲裂,夏满跳进河里想要安抚水鬼。
却不料此时道士已经坐船来到了这边,还有孙员外、孙不二、夏老爷、夏侯、小翠和众多人都乘船过来了。水鬼双手抱头挣扎着:“谁要是再敢靠近,老子掏了谁的心。”他双眼已经开始发红,只认得身边的夏满。
道士停下来,指着水鬼问道:“你祸害汴京城无数人口,如今还不认错,待我好好为民除害。”随即又开始念咒,夏老爷也大声喊道:“满儿啊,满儿,你怎么和水鬼在一起呢,快过来,到爹这边来,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嫁。”
孙不二朝着夏老爷啐了一口:“我看上她,算是倒八辈子霉了,还钱,赶紧还钱,不然我就把这小婊子卖到窑子里去。”
水鬼听到这话怒吼一声,红着眼睛,直朝孙不二游过去,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一伸手便把他拉下了水,一下子就在众人眼前把他的心掏了出来,这颗跳动着的鲜红色的心脏在他手里一捏便捏烂了。
孙员外吓得一下子昏过去,道士拿出伏魔鞭,想要抽打水鬼,夏满见状挡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替他挨了一鞭子。
远处一道佛光闪现,河神现身,众人纷纷跪下身来,听他平静地说到:“万事万物,自有伦理,孙员外,你居庙堂之高,怎不懂得和善二字的道理。水鬼的尘缘未了,不能六道轮回,待他尘缘忘却,汴京城外方可永久安详。”
说完,他拿出怀里的红尘镜,挥了挥衣袖,红尘镜便飞上天空,镜子里映出的刚好是水鬼的三生三世。
第一世:
水鬼是某个小国的君主,夏满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妃子,原本两人相爱,其乐融融。可某一日附近的国家送来战帖,非要征收了水鬼的土地,他带兵出征,夏满在宫里每日都翘首以盼。
对方绕过他杀进皇宫,夏满自刎而死,只给他留下一张张字条:下一世我等良人戎马归来,定陪在身旁,同你永结连理,做一世鸳鸯。
第二世:
水鬼是上京赶考的清秀书生,夏满是茶楼里唱小调的女子,二人因在路上相撞结实,只可惜水鬼的父亲是江浙一带的官员,不同意他和夏满的婚事,夏满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便在他可考试前告诉他,你要是考不上,就怪我不跟着你。
等他考完了,夏满又嫌弃他是个酸穷夫子,非要与他分手,水鬼泪目,问她为何变心,她却说:“小女子一声都是卑贱之人,配不上公子,还愿与公子分开之后,公子能重戴玉冠,成一流才子,娶佳缘良人。”
第三世:
水鬼成了姻缘庙里的小和尚,夏满前来拜佛吃斋,遇到水鬼,相处了几日便处出了感情。下山之前他对夏满说,等有朝一日,我还了俗,定要下山娶你,夏满开心地笑着。
等他真的还俗下山了,却发现夏满早就被逼的嫁给了别人,整日都疯疯癫癫的,谁都不认识,可她看到水鬼的第一眼便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年那个动了情缘的小和尚,她冲她嘿嘿的笑,他忍不住放声痛哭,见人欺负她,他便说:“谁要是欺负你,那我就屠了他八辈祖宗。”
只可惜啊,就算是疯疯癫癫,也活的不长久,夫家看她在大街上与男人拉拉扯扯,便一棍子打死了。
痛苦的水鬼一心想救回夏满,他把欺负过夏满的人一个个全都揪出来,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掏了心,同时也被人一刀插进了胸口。
怀揣恨意的他走到孟婆桥边也不肯忘却红尘往事,孟婆给他指了一条路,做水鬼就忘却不了这些回忆,代价是失去美貌,不能上岸,水鬼便答应了他,潜伏在汴京城外的河里,不入六道轮回。
众人看到这里纷纷明白了,这是夏满和他的尘缘,河神问他:“现如今,你心里的恨意越来越大,如果再不进行轮回,往后就成魔了。”
他看着夏满,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是有意要杀这些人的,他只是看不惯别人欺负她,前两世,她都为他付出了太多,如今他只想默默守护身边人。
夏满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怪不得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如此熟悉,竟是因为如此。
她跪下身,求河神让他不要成魔,她愿意放弃自己今世来弥补水鬼的罪孽,水鬼怔怔地望着她说:“小满,我只求你世世安好。”夏满看着他点点头。
河神问她:“当真,这一世,你可以享荣华富贵的,当真不要?”
夏满坚定地摇摇头:“不要。”
“那好,就让这红尘镜了了你们的缘分吧,希望下一世你们能好好在一起。”河神说完,红尘镜里发出万丈金光,水鬼和夏满从河里慢慢上升,变得越来越透明。
消失前水鬼说:“我的一生执着全都为你留着,来世我定会好好守你,只要你在,我哪都不去。”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这世间红尘有万丈深渊,只要你想跳,那我便陪你,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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