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琬惠
我暂居的小城几天内出了三桩人命案,一时间居民们人心惶惶,传说有位连环杀手正在此地出没,还有人传言附近几个城市也出了命案,甚至有一户人家被灭门。
我整理好行李准备离开小城时才发现,因为大雪封了高速路,小城的客车已经停止运营了。
“看样子最少得停三天了。”车站的工作人员说。
这里不通火车,我向车站外的出租车打听是否有其他路可以出城去最近的城市。司机们表示的确有路可走,而且不止一条,但因路况很差,而且挤满运煤运菜的大货车,他们都不想走。
我正在踌躇,有司机走上前跟我交涉:“妹子你走一趟想出多少钱?”
这司机是个黑脸汉子,身高不过一米七左右,但看来体型庞大,眉毛浓密,眉间相连,胡茬青青,眼神不甚友善。他的车是黑色的越野车,不是正规出租,也许是跑私活的私家车。
“你说个价吧。”我说。
他伸出一只熊掌:“五百!不能再少了。”
这个价格比平时的出租车价贵了一倍还多,但考虑到天气和路况,我同意了。
我们即刻上路,过了半小时就进入颠簸的小马路。这路两边都是低洼的田地,它地势高,大风吹散积雪,还可行车。路上车辆稀少,偶尔有辆马车经过,司机使劲鸣笛,让那马车靠边,他一脚油门超车,还不忘对那赶车人骂道:“老年痴呆!”他说话的声音像打雷,车里的音乐都盖不住。
“妹子不是本地人吧?”
“对,我来这里出差。”
“干哪行的?”
“医药行业。”我不想多聊。
“推销医药器材的吧?那挣钱多了去!”他颇为懂行地回头对我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我感到有点不安,这可不是正规的出租车,最近网上报道了好几起黑车司机抢劫乘客的案子,都怪我走的时候太心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不是为了挣钱,谁这个季节出远门啊!”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调了调后视镜,镜子里呈现出他阴冷狡诈的眼睛。
我发现车门被锁死,车子行驶在茫茫原野上,已经看不到村子了。路越来越崎岖,前面是山间丛林,再看不到任何别的车辆,这不是出租司机口中可以出城的道路。
我偷偷摸出了手机,低头一看,手机竟然没有信号。
“妹子,你听说最近有个连环杀手了吧?”那黑脸汉子的眼睛死死从后视镜里盯住我。车子已经开下小路,在雪原里颠簸着,冲进树林。
“有听说。”我低声说,回避着他的眼神,悄悄拉开行李箱,可我连把水果刀都没有带。
那汉子一脚刹车,车在林中停住了,他猛转身,手里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实话告诉你,”他的眼神像死鱼一样又冷又硬,“那人就是我。”
匕首就在我的心脏位置上,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这样的荒郊野外是找不到救兵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先拖住他,再慢慢找机会。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然是为了钱!”
“可我在报纸上看到,警察辟谣说他们是自杀的。”
“报纸上的话你也信?窝囊废的条子破不了案就乱放屁!那些人都是我用刀放完了血死的,就是这把刀!”他狞笑着晃晃手里的刀。
“别,别乱来,我给你钱,所有钱都给你,你放过我吧!”我用发抖的手打开背包,取出钱包,里面大约有两千多纸币,还没等我我拿出钞票,他已经伸手一把抢过钱包,贪婪地取出所有钞票塞进自己的衣服兜里,又从钱包里拿出5张银行卡,一张一张展开看,用刀尖指着我问每张有多少钱。
“我记不清了,没多少钱,最多几百多块。”
“胡扯!你们做医药器材推销员的都有钱!你知道骗我的下场吗?有个人给我假的银行卡密码,我就把他们一家都灭了口,一家四口!妹子,你要敢骗我,我就把你的嫩肉一块块拉下来烤着吃!”他邪恶的眼睛和绷紧的嘴角,仿佛是魔鬼化身。
“你,你杀了一家四口?”
“对!我那天出去会朋友,没钱花了就进人家拿钱,那一家子都练武术的,老爷子还当过全国冠军,儿子是全省响当当武术教练,两个双胞胎孙子十八九岁,长得有两米高,铁塔似的!我怕过谁?上去就全让我砍倒了!血流成河!你敢不说实话试试?”
“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把密码都给我写下来!”
我举起发抖的右手,“没有笔,现在,也写不了字了,我告诉你行吗?保证不说假话……”
他得意地狞笑了一声,把钱包和卡扔到副驾驶座上,一只手仍旧拿刀对着我,另一只手从车前摸出一只圆珠笔,又捻起一张卡冲我晃了晃。
我把发抖的手伸进自己口袋里,稳稳握住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刚才我从行李箱里取出来的。“那,那张卡的密码是……112233。”
他将刀放到副驾驶座上,卡放在椅背上,用笔划了几下,想必圆珠笔不好使,懊恼地骂了一句,回身到车前的工具箱找纸。
机不可失,我迅速出手。
“哎呦!”汉子叫了一声,不待他回身,我已经抓到了副驾驶位上的匕首,坐回后座。他对我咆哮,“找死!”一边伸手摸了摸后背,发出一阵冷笑,“妹子,你刀扎得像蚂蚁咬,别逞能,把刀给我!我刚才就是逗你玩,哪能真杀你?哥哥我从来不杀女人。”
现在我的手一点都不抖了。我对他笑了笑,“从来不杀女人?不对吧?教育小区48号楼108室的王家婆婆可是个女人呀,你真是连环杀手吗?”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接着抓住前排的椅背暴跳起来,幸亏车中空间狭窄施展不开,我勉强躲过他的拳头,握刀的手就被抓到了。其实在他向我挥拳时我可以出刀,但我下不了手,我受不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我皮开肉绽。
我的手腕像断了一样痛,刀子掉落在地,那邪恶的汉子低头捡刀,我轻轻说:“你输了。”于是他松开我的手,以一个别扭的姿态躺在车间空隙里,再不能动。
他的头好重,我用尽力气才把他的脸扳得侧过来。他呼吸凝滞,还能眨眼。
我给他看手中的针管:“像蚂蚁咬的不是刀,是针管。刚才给你扎了一针,够快是吧?因为我是医药专业的。”
我不是卖医药器材的,而是药剂专家,我知道很多救人的方法,也知道如何用药快速杀死一个人。
“警察的确在报纸上说了谎话,那些人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只是他们实在抓不到破案的头绪。你也没说实话,那些人不是死于你的刀,而是死于针管。”
那男人的瞳孔开始扩大,他应该已经听不清我的话了,我继续说下去,也许因为一直无人可说的寂寞。
“杀死他们的是我,我不是连环杀手,只是个尽职的安乐医生。受绝症困扰的人们在网上找到我,希望我前来为他们解除痛苦,他们知道我会使他们快速安详地告别饱受折磨的人生。”
我们在见面前已经通过网络互相了解,我会要求看所有他们疾病的检查和治疗资料,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帮他们寻找更好的就医渠道。我只见那些的确无药可救的人,在见面前我们已经签订生死协议,然后我赶到他们身边,跟他们当面确认生死状。
我从背包里拿出这个小城签订的三份生死协议递到汉子眼前,除了王家婆婆,还有一位六十三岁的大爷和二十八岁的帅哥,他们都得了绝症,但病因各不相同。帅哥得了艾滋病,在大城市治疗了几年,还是未能阻止并发症的爆发。小城里无人知道他患了艾滋,他只想回到故乡亲人身边安静地离开世界。我在他的床前接过他郑重书写的“自愿死亡书”,看着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流下来,也许是对生命的留恋,也许是对某个姑娘的不舍,或者对亲人的抱歉。
我所获得的每张协议都是一份宝贵的生命托付。所谓的灭门案真相是那家有严重的遗传疾病,且下一代发病越来越提前,一家四口祖父已经陷入失明和间歇性竭斯底里的深渊,父亲与两个双胞胎儿子也病发,母亲早已弃家出走,父亲知道这艘家庭的船已经迷航,沉没难以避免,只是时间问题。请我前去也是四人家庭会议反复商量的结果。
“也许在警察眼里我是连环杀手,因为目前的法律不支持安乐死,但我知道自己没有做错,这些协议不能帮我脱罪,却可证明我的无辜。我的确接受了委托人自愿赠与的委托费用,或多或少,但并非为钱杀人,我只是受不了别人在痛苦中煎熬。”
汉子的眼睛已经凝滞,我慢慢帮他合上眼睛。“你是唯一没有跟我签生死协议的人,我不得不杀死你,因为这世界不该有太多连环杀手。”
我把钱和钱包收回自己背包,又拼力将汉子拖下车,然后开着那辆越野车返回原路。大雪又开始飘落,没多久,汉子的身体就将被雪掩埋,也许直到明天春天才会被人发现。
我找到了出城的路,在当天傍晚到达另一个城市,然后将越野车上的指纹抹掉,下车离开。在这个城市里正有一颗饱经折磨的灵魂期待我的到来。
我不是连环杀手,而是安乐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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