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你好唐小山
马上之人
唤起一生
汗流浃背,
马虽无罪亦杀人。
——废名《镜》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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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20岁的废名,读到了新诗《小河》,有了跟其作者周作人见面的冲动。同年11月,他们取得了联系。
一年后,废名考入北大预科,并学习偶像周作人,写起了小说。1923年9月,他与周作人第一次见面,并成为周作人的门下弟子。
周作人戏言,如果废名将来出小说集,一定会为他作序。后来,废名几乎所有的著作,都有周作人的序言。
废名非常欣赏周作人“人格的健全”,还提出了“两个凡是”:“凡为周作人先生所恭维的一切都是行;反之,凡为他所斥驳的一切都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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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写作后,曾是鲁迅主持的《语丝》杂志的重要作者。1924年4月,废名为《呐喊》写了一个短评,还说《呐喊》里最合自己脾胃的,是《孔乙己》,鲁迅对废名的这篇文章也比较认可,还要送两本书给他。
直到1925年,废名才第一次见到鲁迅。这一年里,他们见过两次。
废名说,自己是《狂人日记》的超级读者,而且对于《狂人日记》,认为自己比鲁迅了解的还要深刻。他十分敬佩“呐喊”、“彷徨”时期的鲁迅,废名说那时的鲁迅,是一个深刻而清醒的孤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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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初,鲁迅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废名对于鲁迅态度,发生了转变。他觉得鲁迅占山为王了,以鲁迅的才情和大气,应该把自己的孤独,转化为传世之作,而不是现在的“前呼后拥,东批西揭,聚众吆喝”。
废名心痛之余,以丁武为笔名,在《骆驼草》发文,说鲁迅、郁达夫组织所谓的左联,是“文士立功”,有政治野心,属“丧心病狂”之举。认为鲁迅杂文中的“战斗精神”,其实是不甘寂寞的体现,想要成为大伙儿竞相恭维求宠的对象。
1934年9月,废名又在《人间世》发表文章《知堂先生》,批驳了那些喜好“酗酒、斗殴、辱骂”的“流氓鬼”;提倡做“温良恭俭,清新自然”的文章。
鲁迅反应迅速,马上写了篇《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直接点名道姓骂废名:“有时发表一些顾影自怜的吞吞吐吐文章的废名先生,这回在《人间世》上宣传他的文学观了”、“他的文学观,就是废物或寄生虫的文学观”,并连他的笔名也顺带讥讽一番:“写文章自以为对于社会毫无影响,正如称‘废名’而自以为真的废了名字一样。‘废名’就是名。要于社会毫无影响,必须连任何文字也不立,要真的废名,必须连‘废名’这笔名也不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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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废名在《知堂先生》中所倾心的“知堂先生”,就是周作人。他在这篇中,赞颂周作人“令人可亲”的“中庸之妙”。认为自已的文章也要像周作人那样,“一旦豁然贯通之,其乐等于所学也”。
可令废名万万没想到的是,四年后的1938年,周作人附逆投敌,沦为汉奸;1939年,周任伪北大图书馆馆长。
在此期间,周作人写信请废名回北大任教,废名坚决拒绝了恩师的邀请,断然回到了故乡黄梅县,在那里教初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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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解鲁迅,敬佩鲁迅,当初,却在战斗的鲁迅和中庸的周作人间,背弃了鲁迅;他相信恩师,感激恩师,现在,却在恩师周作人和汉奸周作人间,拒绝了周作人。
经历了这一切的废名,只有无言。只能在远僻的乡间,独自咀嚼痛苦和寂寞。
1946年,废名特地来到北平,探望了狱中的周作人,给当时四面楚歌的周作人,以无限安慰。
但以后的日子里,对于他和周作人的这次见面,废名始终保持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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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废名在时代江湖的风浪中,始终怀有一颗隐逸之心。
在居处的选择上,他隐于偏僻之地,即使在北京,他也一直远居京郊西山的村里;在职业生涯上,他与那些轰轰烈烈的文学活动无关,始终安于讲坛。除了在北大读书期间,他要么在故乡黄梅乡下教中小学生,要么在大学里当讲师。
在文学创作上,他没有附和那些能给他带来名利的杂文,没有写那些能让他大红大紫的幽默小品和鸳鸯蝴蝶文。
他独辟蹊径,自带佛理禅宗,踱进另一片幽胜。那里有明媚的春水秋月,有纯真的孩童稚女,有诗画般的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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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文章中,对于美的描述,甚至比《红楼梦》的女儿乐园还要纯粹。
《桥》所描绘的,是个父权缺失的世界。两个女主人公,细竹和琴子,是纯美的女儿世界的象征。她们象征了青春、本真、生命之美。
小林和宝玉的人设,很有几分相像,那些不美的,都会被他逐出青春王国:“我每逢看见了一个女人的父和母,则我对于这位姑娘不愿多所瞻仰,仿佛把她的美都失掉了,尤其是知道了她的父亲,越看我越看出相象的地方来了,说不出道理的难受,简直的无容身之地,想到退避。”“我仿佛女子是应该长在花园里。”
废名在文字里,给自己建构了一个乌托邦色彩的花园。在那里,“花如果落,不是落地,是飞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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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有句名言:“我感不到人生如梦的真实,但感到梦的真实与美。”这是一个唯美主义者的心灵写照。身心浸染佛理禅宗,美是至高无上的追求。他希望的人生,是如梦一般的美。
对于这种唯美心境的极致体现,是废名对于死亡的描写。在他笔下,生与死,就像梦境中的花开与花落,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一样,无所谓谁更胜一筹。生是兴味盎然的昨日之歌,死更是一种永恒的不朽:“天上的月亮正好比仙人的坟。里头有一位女子,绝代佳人,长生不老。”(《桥•钥匙》)
作为生死标界的,是坟这个意象。对于坟的描述,在废名绝大多数文章中,都有出现。
与以往文学作品中阴冷、哀伤的坟不同,废名笔下,坟不再是陈埋死人的地方,也不是充满肃杀与凄清的荒凉之地。坟是他童年时玩乐的场所,是成年以后的风景,是一切人类的诗情。“‘死’是人生最好的装饰。不但此也,地面没有坟,我儿时的生活简直要成了一大块空白,我记得我非常喜欢上坟头上玩。我没有登过几多的高山,坟对于我确同山一样是大地的景致。”(《桥•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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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借莫须有先生的口叹道:“人世色声香味每每就是一个灵魂,表现到好看处就不可思议。”“美是无处不在的,无论堕落的地方,还是上升的地方,它都在不遗余力地引导着人类的心灵。无视美的存在的人,谁又能救得了他呢?”
他又借莫须有先生说:“人生如梦”,不是说人生如梦一样是假的,是说人生如梦一样是真的,正如深山回响同你亲口说话的声音一样是物理学的真实。镜花水月你以为是假的,其实镜花水月同你拿来有功用的火一样是光学的上的焦点,为什么是假的呢?你认为火是真的,故镜花水月是真的。”
虽在现世中经受着真实的恶,废名却在颠沛中,用一支生花之笔,描绘了“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的淡淡禅意,留下了镜花水月幻像世界悲凉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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