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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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户口,没有双亲照顾,脏乱差的生活条件,时有时无的经济来源。把三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放在这样的环境里,应该怎样生活?
这个议题似乎没有多大讨论的意义。对大部分现代人来说,温饱已经不是问题。因此很难去想象,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孩子,会经历生与死的考验,体验人世间极致的冷与暖。
是枝裕和的电影《无人知晓》,讲述的既是这样一个故事。当生存不再是一个概念,化作具体的一幕幕,巨大的汹涌的难过便朝我涌来。那种难过,不是直接将很坏的“象”呈现给你,而是亲眼让你见证美好生命凋零的过程。虽是是枝裕和一贯平淡克制的讲述,但感情的冲击,细节的张力,对心灵的震撼直至无法言说。
阿明,京子,阿茂,阿雪,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像鲜活的花儿一样围绕着他们的母亲——福岛惠子。故事从这一家人搬进新公寓展开,惠子带着长子阿明跟邻居打招呼。小儿子阿茂和小女儿阿雪被藏在行李箱里,二女儿京子则等候在街道上。
这是个特殊的家庭。没有父亲,孩子是黑户,依靠母亲惠子打工的微薄收入生活。孩子们无法上学,白天在家里吵闹,一家人屡次被房东赶出。于是,不得不出此下策,伪装成父亲在国外工作的三口之家。
这也是一个和谐的家庭。长子阿明承担起照顾全家的重任,他会做好吃的咖喱给母亲,会定期购买生活用品。他虽不识字,却每天记账,能够精打细算,给妹妹买物美价廉的巧克力。
直到母亲的新恋情,打破生活的平静。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母亲和阿明在阳台上晾被子。趴在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上,母亲高兴地告诉阿明,自己恋爱了。只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四个孩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阿明可以打棒球,京子也有条件弹钢琴了。
但这种憧憬很快破碎,母亲并未告诉对方孩子们的存在。她先是出走了一个月,之后回来收拾行李,打算彻底搬去跟恋人同居。知道真相的阿明,质疑母亲自私,惠子却理直气壮地宣称:我也有幸福的权利啊。没有争吵,没有哀求,阿明送惠子到车站,母子俩平静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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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才真正开始。失去庇护的三个孩子,不得不直面风雨。原本干净温馨的家越来越乱,母亲寄来的生活费也越来越少。
有一次,撑不下去的阿明辗转找到母亲的联系方式。电话接通后,他在母亲欢快明亮的声音中,听出了她现在过得幸福,于是阿明果断挂掉电话。画面里,阿明瘦小的、孤独的身影踏上长长的台阶,朝着那个脏乱而飘摇的家走去。
四个孩子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渐渐明白,母亲不会回来了。断水、断电、房东催租,阿明带着弟妹到公园里洗头、上厕所,吃好心人给的食物。
当别人劝他,联系相关机构,将弟妹送走时,他却果断拒绝了。这是一个热爱生活且努力生活的孩子,极度艰难时,他仍不愿接受女性朋友陪人唱KTV的收入。他带弟妹们捡植物种子种在阳台上,四个人开心地培土、浇水,期望这生活的种子,能够在绝望的家里生根发芽。
但尽管阿明用尽一切办法,日子仍在一天天变坏。小妹妹阿雪意外从凳子上摔伤,因没钱医治在家中静静死去。三个孩子围绕着她,切肤地感受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流逝。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是阿明放下自尊,开口问闹翻的女性朋友借钱,买了许多阿雪喜欢的巧克力。然后在朋友的帮助下,将阿雪装在箱子里,带到机场附近,看了她曾最想看的飞机,再就地掘土,埋葬。
故事的最后,穿着破烂,脏兮兮的孩子们提着盛水的瓶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会不会重蹈阿雪的覆辙?还是被相关机构收养,分送到不同的家庭里?母亲会回来吗?生活会变好吗?导演没有给出一个完整的结局,而是将问题抛给了观众。
不得不说,是枝裕和在故事的讲诉中,保留了许多温情。母亲的挣扎、留念和决绝,阿明的短暂迷失和最终回归,好心人的赠送,朋友的帮助,给这部电影增添了暖黄的色调。内敛而克制的叙述,让这部悲情电影,具有更多引人深思的内涵,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而电影之外的真实事件里,人们却直白地看到世界赤裸的残酷和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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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改编自日本的西巢鸭弃婴案。一个荒唐的母亲持续与不同男人同居,先后生下五个孩子,都没有报户口。
直到1988年的一天,她再次离家跟男人同居,将孩子留给大儿子照顾。六个月后,房东发现这个家中无大人,于是报案。警察在衣柜里找到一具男孩的尸体。男孩因为生病而死去,尸体无人处理,被随意丢在衣柜中。同时,警察发现还有个两岁的小女孩失踪。最终在某处山里挖出了她的尸体,据说是因为偷吃大儿子朋友的泡面,被哥哥和他的朋友们联合踢死。
母亲在电视里看到这起事件,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孩子,这才出面。事件的最后,母亲判刑三年(缓期四年),大儿子因伤害致死和弃尸被送到少年管训机构。另有两个小女孩被警察找到时,已经极度虚弱。
导演是善良的,他把这个凉到骨子里的故事,以温情装饰,才让人在悲伤,难过时,不至于真正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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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影后,不自禁联想到我国2012年垃圾桶里闷死五个孩子的事件。因此,把电影扩展到全人类角度,我认为它反应的是关于儿童问题的世界级现象。至少,电影中四个孩子的境遇,可以轻易对应到我国留守儿童生存现状。
网上数据显示,截止到2016年,我国留守儿童还有九百多万人,中西部地区占九成以上,江西、四川、贵州、安徽、河南、湖南和湖北等省的农村留守儿童数量都在70万人以上。作为一个出生于湖南西部,祖辈都扎根于农村的人,这些数字在我心里是具象的,是目睹过的伤心场景,是沉甸甸的痛楚。
我国或许没有一个是枝裕和,能够通过电影艺术对现实予以展示,却有一个留守儿童出身的蒋能杰,以追踪六年拍摄的纪录片——《村小的孩子》,试图改变留守儿童现状。英国BBC电视台曾经访问过村小孩子的父母,事后评价道:农民为中国的现代化作出了巨大牺牲,包括牺牲孩子的童年。
那些可以只享受现代化生活便利,不用经历家庭分隔的孩子,该有多么幸运。无论是幸福的人,还是幸福而不自知的人,都该明白:这个世界在对你温柔,也在对别人残酷。你所嫌弃的起点,是部分人拼命努力也到不了的终点。你所抱怨的现在,是有的人梦里才希翼过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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