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惩罚还在进行。那些慢镜头的粪水不但溅满了两名低级军官的屁股和衣裤,还溅上了他们的脸。众人都极其严肃。士兵们持枪而立,严肃,一丝不苟;卫兵严肃地递着板砖,干得一丝不苟;高级军官更是一丝不苟,争取使拍下去的每一块板砖溅起更多更高的粪水,严肃;那两名受罚的低级军官,也很严肃,严肃地忍受粪水的惩罚。低级军官的脸部特写,他们溅满了粪水、还在继续溅上粪水的脸部的特写。如果这不是一部电影,如果这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我这样想,我们应该怎么想象他们此时此境的心情。在序列等级严密的关系中,他们必受如此的…….如此的,粪水之辱,你该怎样去想象他们的心情。我想起了从红旗小学放学回家路上忍不住大便灌满我的裤管的童年,我想起了在大街上被狗追逐的童年,我想起了我成年的那一段必须舔人屁股你太恶心也不准呕吐的那一段新闻工作经历。怎么样,这几个镜头?牛,牛死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你在中华鳖精干了几年发了点小财炒股没把钱全赔进去,现在还能继续搞搞艺术,不错不错。
“这也是,”他把另一只手里的香烟挥了一圈,吐出一口烟,“也是为了泡妞更方便。当初做生意,接触的女人也都庸俗不堪;你看看现在,满眼看过去,全是艺术女青年。就是去卡拉OK找三陪,你拿出一本书,说这是我写的,《中国宝贝》,然后拍拍她们的脸,说,你们都是中国宝贝啊,哈哈哈……”
他拿出了一本《中国宝贝》,递给我。电影就是我自己改编的,他说。我接过书,翻了翻。你妈的要不要脸,盗用我的想法,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我在做实验宝贝吧,你他妈的就用作了你的书名。咦,关你们屁事?如今中国流行宝贝,人家什么人都早宝贝了,怎么会是盗用你的?中国各种各样的宝贝都有了就你的宝贝还没出来说不定已经难产夭折了。
我翻了翻书,又把书合上,认真看着封面:象征希望的大头塑料娃娃目光呆滯,一只纤足欲努力缠绕地球。告诉你吧,我说,我那《实验宝贝》本来快出了,那谁谁谁的企业说要赞助我,可我没尿那一壶,叫人家热脸贴了我冷屁股,不好意思。那什么什么出版社不是付了我定金吗?可它叫我删掉那一段,我没干,把定金退给人家了。
好好,我先过去那里一下,再聊再聊。他走了。他又慢镜头地挤过人群,向另一拔人慢镜头而去。是啊,他现在拍电影了,需要另一拔人。以前他混得最多的是文学圈,现在他需要另一个圈。一个人,尤其一个搞艺术的人,没有圈怎么混?就像猪,没有圈(第四声)怎么活?没有圈就被人拉去一刀宰了,虽然就是有个圈最后也要被人一刀宰杀。那些悬在艺术猪头上的刀子,现在来说,就是那个商业体制啊。它养肥你,使你油水更足,他先给你油水,然后你就肥了有更多的油水,然后它就从你那里榨油了,就把你宰了,或者一刀刀凌迟了。你被杀掉的,就是你的艺术创造力,你的原创精神。说不定,他现在一步步艰难地慢镜头挤过去,就是去寻找那个可以圈养起他的圈子。
我百无聊赖想着以上那些不知想过多少遍的念头,一口就把手里的红酒喝干了,准备再找些酒喝。Hi!有人说。一个女人。我醉眼向声音的方向觑过去。虚的,焦点虚了,虚焦。你们想想,那时我是喝了酒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还要寻酒喝,我的醉眼难以在第一时间把焦点调实。因此我只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向我晃过来。这回不是慢镜头,是快镜头了。她很快就晃到了我的身边。是在跟我说hi吗?是啊是啊我跟你打招呼啊。女人的影子快镜头地晃到了我的身边。因为是快镜头,我醉眼的焦点刚要对准她的身体,她就晃离了刚才的位置,因此我又要重新调焦,刚快重新调好焦,她又快速地晃到了更接近我的位置,我调焦的速度永远跟不上她晃离我的焦点的速度,因此,直到我已经感受到了女人的体温和体香,她在我的醉眼里的形象还是模糊的。是在跟我说hi吗?我的声音有点遥远,而且是慢镜头慢速的,跟她的快镜头晃动形成鲜明对比。是啊是啊我跟你打招呼啊。女人的声音也是慢速的,更加遥远,她声音的慢镜头跟她身体的快镜的鲜明对比显得更加可笑。嗳,跟我打招呼啊,干干,干,干杯。我慢镜头地举起酒杯,我心里明白着呢,我的酒杯已经空了。但我要跟她干杯。于是她手里的小支太阳啤酒瓶跟我的空杯子碰了一下,装着酒的瓶子跟空杯子接触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那叮的一声在我耳边响起,又慢慢地离我而去,去到了遥远的遥远的那一片酒吧的挤满了人的嘈杂声之中,混在众人的嘈杂声中,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我说,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你,是你,你不见了。我在啊。女人的体香和体温仍然虚着焦。你,你是谁呀?哈哈,你喝高了?hi,是啊,我high了。还喝吗?我跟你拿酒去?她的形象清晰起来,我终于完全调好了焦。但她的脸在我的瞳孔里又大又圆, 有着大幅度的曲面,这明明用了广角镜头哦不是鱼眼镜头嘛。哦,你是K女啊。是啊是啊。你,你又你不认识我,跟我我,hi什么hi你?我不认识你?我见过你,见过你或者你的照片啊,这里谁不认得你啊。我听出来了,她的那个你字用了重音。笑话我了是不?笑话我。不开玩笑啊,我问你啊,最近排戏没有啊。没,好,好久,没,没排了。还排吗?排啊,还,还排啊,没人,没人排。
排新戏算上我一个。
我一下酒全醒了。我听得清清楚楚,女人最后那句话既不是慢镜头也不是快镜头既不广角也不鱼眼。
K女,这个烟雾迷蒙的酒吧里正在放的那部电影里的女一号,已经在我对面坐下了,拿着一瓶太阳啤,盯着我瞅,像要盯我个洞出来。
我正想排一个新戏呢,那个什么来着,你正合适。走,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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